“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地碎片,把它们凑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碎了的地方。”
——玛格丽特·米切尔《飘》
绘梨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就利落地走进了三井的病房。
“你还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啊。”尽管低落到抱着膝盖窝在床上,三井还是条件反射般吐槽道。
绘梨起初没有回话,不知第几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房间。
和自己除了日常用品外没有任何装饰品的房间不同,三井的房间贴着各种篮球明星的海报,靠墙还摆着一个擦得发亮的篮球。最显眼的还是那张摆在床头的国中县大赛冠军合照,国三的三井寿顶着一头意气风发的中分头,戴着奖牌,举着获奖证书灿烂地笑着,和大家蹲在一起。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绘梨都会打心底感到开心,真是奇怪。三井吐槽过,说她看起来比他还喜欢这张照片。
绘梨莫名想起了前天傍晚,她和三井在医院空地闲逛,不知怎的走到了急诊区附近。起先听到哀哀的痛叫,然后就看到一个满嘴鲜血的女人被推了进来。
那女人手上、鞋上都沾了血渍,医生问话的时候她痛得不愿回答,可是旁边的亲属一抱怨,她又立刻嘀咕起来。
“还讲话,不要讲话!让你说的时候你再说,还想嘴巴更痛吗?”亲属呵斥道。
绘梨忍不住一直盯着她染血的脸。三井脸色发白,可是瞥见绘梨目不转睛的样子,立刻把她的脑袋轻轻拨向了另一边,是喷泉池的方向:“不要盯着人家看了——要去捡硬币吗?”
那一天散步结束得很晚,躺在床上的时候,绘梨仿佛还能听到女人哀哀的痛叫声,看到穿旧的球鞋上凝固的血渍。
三井为什么叫她转过去?只是因为觉得她会害怕吗?那他自己呢?不会害怕吗?
人的恐惧——来源于日常的被打破。
他的日常大概就是在上学的时候,在湘北高校那样的生活吧,是那种朝气蓬勃的、打打闹闹的日子吗?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夜深人静时,飘荡着痛苦的哀叫、不耐烦的责骂、小心翼翼的问询,却如一潭死水般的地方——
对他来说,一定比什么都让人发疯吧。
也许是因为照片,也许是因为记忆中的血渍,绘梨没有质问三井他为什么没告诉她要偷溜的事,也不打算接下来给护士小姐打小报告,但这不代表她不生气。
她只是撇撇嘴:“看来你已经全好啦?”
三井连忙打哈哈:“那个,我今天本打算偷偷出去玩,结果被逮了个正着,没叫上你,抱歉啦。”
绘梨想把他臭骂一顿,不过看到他那副还没被骂就已经可怜兮兮的表情,刻薄话还是收了收,冷哼一声:“装什么可怜!天天就知道打球!想打还不好好养着?说说吧,着急杀回篮球馆做什么呀?”
三井不吭声了,一副不愿配合的样子。
绘梨闪到挂历前,拉长了语调说:“啊,这里有个日期用红笔圈起来了呢,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你好像不是这个时候过生日吧——”
“你好啰嗦啊!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呆着吗!以为是审讯犯人吗?”三井暴躁地说完,就把头埋进了膝盖里自闭。
“你是铁了心要回去的,对吧?”绘梨转过身,直直地盯着三井,那层轻浮的语调完全消失了。
“不只是打篮球,你还要回到湘北高中的篮球场,告诉所有人,你会带领他们夺得胜利,不是别人,就是你,是你三井寿会带领湘北称霸全国。”绘梨的语速越来越快,好像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在风中颤抖着,“你已经受过一次伤了,别说膝盖了,人就是崴了两次脚都会不停地重复崴脚的过程,直到伤势不断加重。你不明白吗?我看你明白得很呢!
“打篮球本就是伤膝盖的运动,你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担得起别人的期待,就不可能甘心只进行温和的日常训练,简单地恢复体力训练战术。
“你一定会参加对抗训练,也一定会在对抗时使用非正常动作,因为你没有完全恢复,根本无法控制每一个动作都是安全且标准的,而你太害怕自己不是独一无二的,也不会在乎每个动作是不是危险。——因为高中联赛预赛要来了,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的声音依然是平静的,但三井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在满心的愤怒和惶恐中猛地抬起头,但在恶劣的话出口之前,他惊讶地发现对面的女孩眼中有着如出一辙的愤怒和惶恐。
“这些你一定都想过的,真的、真的不能等了吗?”女孩紧紧地盯着他,好像他接下来的回答是一根系在她心脏上的线。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抖得太明显的时候就双手交握,然后松开,再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根线也在他的心脏上勒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