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艳阳明晃晃挂在柳树枝头上,初抽芽的柳,枝干还未浓绿,不知是被光还是风掀起的白浪在湖边连绵荡漾着,耀人眼目。等那浪翻卷袭到身上时,并没有灼人的热度,反却显现出让人舒适的淡淡温暖。
马车行到泊阳湖时恰是正午,紧赶了半日路的几个人在湖边捡了一块阴凉的草地铺毡而坐,摊开几样简单的干粮,聊以慰劳因奔波而饥饿的肚肠。
凤瑶把手绢垫在手心上,探着身子,捧着一块牡丹样式的山药糕轻咬着。稚儿拳头大小的糕咬了半晌才不过吃了一半,两片粉红的唇咀嚼之间也紧抿着,显得文雅至极。
邝玉良屈膝斜靠在一株虬结横斜的桑树干上,把手中点心掰开,抛了一半在口中,感受着那甜腻在嘴中弥漫,然而这东西越嚼越散,又和着唾液膨胀开来,不多会儿,便像浆糊一样糊在了嗓子眼里,难以下咽。
他梗直了脖子,回身寻水之际,便有一只纤手递了水袋过来。莹白如玉的手指,指尖上还有着凤仙花裹染的痕迹,殷虹泛滥,真如一朵迎露而半绽的木兰。邝玉良心中一荡,抬起眼来直盯着那比花还娇美的脸儿发愣。
“不喝么?”娇软的嗓音倾泄出来,如一袭细雨,把这晴白的艳阳天霎时变得温润凉爽起来。
邝玉良接过水袋喝了一口,勉力咽下口中的糕点,他撮着唇用舌头清扫着齿上的粘黏,不好意思地笑道:“如果快的话,明日傍晚就可到家了,你没有累着吧,这一趟风餐露宿的真是太委屈你了。”
“嗯?”凤瑶闻言挑起细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脸上随即浮起一片羞涩,娇声应道:“没有委屈,是我自己要去的,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难过很着急,但你只要记得,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站在你身边陪着你,守着你,绝不会改变。”她垂了眸,思索半晌又加了一句:“我陪你来,并非是做为一个朋友,还是作为家人去尽一尽孝心,这一路的辛苦都是应当的。”
邝玉良闻言,顿时大为感动,有这么善解人意又对自己满心爱慕的姑娘在旁,这趟本就痛苦的路程也变得轻松了几分,倒是对她的愧疚开始在心里逐渐升腾起来。
小厮长河预备卸下绳套,放下车辕,把两匹枣红大宛驹牵引到湖边去喝水。动手时,他隔着青色的帐帘弯身询问道:“少爷,卸了马这车身恐怕会倾斜,坐着不会太舒服,您要不要下来走一走吃点东西。”
隔了稍时,那马车里才有了一声淡漠地回应:“知道了。”接着便有一只云锦凤纹的短靴探了出来,把车帘子一踢,身着玄青色衣袍的颀长身影利落地跳了下来。
站定后,他抬眸往那湖边草地睃了一眼,旋即冷哼一声顾自倚在就近的一株柳树上,抱手望着远处的风景发呆。
天气晴朗,风轻云淡,柳翠苍浓花正好,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候,可惜眼下晦暗的心情跟那郊游的畅快可是毫不相干。
凤瑶眼尖,见他下了车,连忙抬手招呼道:“表哥,快来吃点心。”见那人一幅置若罔闻的样子,她不禁回头向着邝玉良俏皮地伸了伸舌头,小声抱怨道:“那公子哥闹脾气了,我去劝劝他。”
邝玉良状似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把那手边剩余的一半糕点塞入口中,神色自若地咀嚼着,只是游移不定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
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龃龉。
凤瑶的粉色裙衫在草地上翩跹舞动,轻盈得像一只蝶,轻飘飘的就飞了过去。她拉住那人的手臂,娇嗔道:“表哥,这一上午你都没吃过东西,你不饿么,还是你觉得这些点心太过粗陋食不下咽,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哦,咱们明天才能到白石村,山高路远人烟荒芜的,想吃到热汤热饭可不容易。”
那男子冷笑一声,眼里闪过几丝讥诮,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似的皱起眉头斥责道:“原来你还知道不容易,山沟里出来的破落户,那样的人家,你疯了才会……”
凤瑶连忙捂了他的嘴,飞快地回头探视一眼,看邝玉良没有注意到这边,终于松了口气,随即秀眉高挑神色不忿道:“我不许你这么说,玉良哥虽然家底贫寒了些,但到底是靠着读书致仕走出来的,那是多么不容易,岂是你个纨绔子弟可以了解的。”
男子又是一声冷笑,闭眼掩了那奔涌的苦涩,仰头狠狠撞到那树干上去,似无奈,又似怒其不争的痛惜:“好,好,我是商人,他是读书人,他天生的比我高一等,他既那么有风骨,何苦事事都需要你来资助安排,便是回一趟家,他也拿不出雇马的钱吗?”
凤瑶听得他如此贬低讥讽自己的心上人,气得娇颜通红,呼吸急促,便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本来我和他是准备租一辆骡车回去的,是你非要跟着我们来,是你非要让我坐这马车惹得玉良哥也不自在,若你不来,我们倒还顺心些。”
那男子闻此恶言,连冷笑也发不出来,只是转身把拳头抵到树干上,用那粗粝的触感,抵消自己的不甘和怨恨。是啊,他是个商人,除了有几分臭钱,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