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眼,并把身子转圜开去,不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邝母颤巍巍地端了一撂土陶碗出来,在桌上一一排列开,又抱着一个经年不用,灰垢满铺的茶壶,开始为大家倒水喝。
茶叶自然不是什么好茶,叶子粗大,水质酱黄,面上还漂浮了一层草灰,便是长河这样的小厮端起来也觉得难以入口。
沈知沂本抱手靠在墙上,直起身子时,觉得背上衣服有拉扯之感,他回头一看,黄泥糊就的墙面黑黢黢的看不出有什么异物,伸手一触,手指间顿起粘连。他啧了一声,那厌恶之情,想藏也藏不住了。
不怪他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小时候跟着二叔外出行商时,也借住过农家,但都没有这般邋遢的。现今眼睛已经适应了光亮,头顶横梁上的蜘蛛网,地面青砖石上的鸡鸭秽物,屋角堆叠的柴草烂筐便显而易见了,这屋里还有几个妇人持家,竟然也会这样污糟。
他忍不住去看凤瑶的脸色,见她背身而坐似有躲藏之意,心里不觉感到痛快。有些事情别人说几百遍她都不会相信,非要眼见为实才能给予心灵冲击,才能勾引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邝玉良偏着头,沉默着。家里的光景他是知道的,庄稼收成不好,又逢父亲重病,家里人口多,光靠大哥一人根本无法负担这七八口人的食粮,只是今年因着沈家兄妹的帮忙他在衙门找了个讼师之职,帮人代写状子挣了些钱也都寄回来了,怎么还能过成这样子。
邝大郎想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叹了口气,沉声道:“父亲的病拖了半年,不知吃了多少药,如今全是白花了。我看就在这两天事就来了,棺材我已买好,道士也已请毕,倒是这丧席还不知怎么办。算来也要花二十两银子,便是借都借不来。”
邝母躬着身子挤到儿子身边,捡了个杌子坐下,从门边看去,只能看到她花白的头顶,她抽噎着:“这丧席我看就算了吧,乡邻都知道咱们的情况,想来也不会闲话,只是你爹,苦了一辈子,到头却连个体面的葬礼都没有。”说到这里大哭起来。
邝大郎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厉声责备道:“哭什么,咱们三兄弟团结起来,总会有办法的,你就别管了,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偏要来插嘴。”
邝母抽抽搭搭地擤着鼻涕,像是已经习惯了被儿子呵斥,全然没有怨言。
邝二郎声气最大,他没有坐,依旧站在屋子角落,眼神直往前边两个姑娘身上转,高大的影子像一颗大树倾轧下来,把人死死罩压住,让人喘不过气:“不能不办丧席,实在不行,咱们就把那几块椒地卖了,反正现在花椒也卖不了几个钱。”
邝大郎冷笑道:“说得轻松,卖了地往后吃什么,只顾头不顾脚,让一大家子都喝西北风去吗?”
邝二郎翻着两片厚唇嘟哝道:“反正我没妻没子的,没有地我就去镇上做苦力,帮人抬货去,总归饿不死。”
邝大郎懒得理他,这二弟向来是个头脑简单说话鲁莽的废物,不值得跟他置气。他把眼睛放到邝玉良身上去,试探着问道:“三郎,你有什么想法?你是读书人懂得多,我们都听你的。”
邝玉良觉得头疼欲裂。如果只是关起门来,一家子商良,也许他也会赞成不要摆丧席,只要悄悄让父亲入土为安就是,可现在有外人在旁,他不能不做一个孝子,可这个孝子并非一句话就能成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缺钱。
他的身边就坐着西阳地界最富有的公子小姐,二十两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一顿茶钱,但他开不了这个口。他已经够卑微了,如今还要把自己作践到泥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