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滋生疫病,打捞出来的尸身均以火焚烧的方式进行处理。此次水灾中死去的百姓足有数千,多数是钦州人氏,有些滞留在城中,有些顺着洪流冲走。
官府发布告示,将找到的尸体全部送至城郊江边的空地上火化,经过半个月的时间,尸身已经腐烂发黑,辨认不出模样,大多是用担架抬着,一具接着一具,江边的空地很宽阔,却也很快被近千具尸体堆成小山,等待着刺史一声令下放到柴薪堆上焚烧。
临华带着面纱站在外围,不忍的向里面瞟了一眼,腥臭的味道随风传来令人几欲作呕。几名差役走了过来,放下几具草席包裹的尸身,为首的一人呈上一只木匣,展示其中放置的物品:“启禀君昭仪,这些是从这几具尸身上找到的。”
他手中拿着一枚茶黄色的圆形玉佩,质朴古拙,刻着什么图案,萧汝云上前两步,一把推开师兄的搀扶,跌跌撞撞的夺过玉佩,瞠目呢喃:“这,这是萧氏家主的信物……”眼光转过木盒,辨认着几面令牌的文字,身体蓦地失去支撑颓然倒在地上,转头道:“他们……他们都死了……吗?”
萧汝云攥紧家主玉佩,双膝跪地向那些草席行去,他打开席子的一角,露出青黑的尸首,双目紧闭,面部肿胀并不能判断其身份。萧汝云死死地捏着玉佩,薄薄的玉版终究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在他掌心碎成两半,血流汩汩的顺着玉版的断裂处淌了下来,一滴一滴在地上汇聚成一处小洼。
临华终于知道他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双眉几乎蹙成一线,取出自己的手帕,走近两步,握着他的手,柔声道:“够了,汝云。”她轻轻掰开萧汝云紧攥的手指,拿走了断裂的玉版,轻柔的用手帕缠住他的伤口。
淡青的丝帕浸上暗红的鲜血,如同画纸上点染的朵朵梅花,临华轻轻的打了个结,示意差役将尸首搬下去,说道:“萧继方义薄云天,实乃国祚之福,萧府纵然已经荡然无存,但萧氏恩义厚德流芳,官府自当修祠纪念,以示嘉奖。”
下令点火焚烧尸首之前,新任钦州刺史当众宣布要为萧氏建祠立碑,还要将萧氏义行上奏朝廷以求嘉奖。外围的百姓都是水灾的幸存者,听到萧继方的名字,像是忽然回忆起了什么,纷纷啜泣哀嚎起来,呼喊着萧府满门忠良,好人却惨命,被恶人无辜戕害。
他们忽然想起萧继方揭穿房充的谋划,让百姓先出了城,他们这些人焉有命在,人群中爆发出哭号声:“萧老大人啊,您怎么就被小人给害死了,甚至最后连一处灵堂都没有……”撕心裂肺,直教人肝肠寸断。
百姓们不约而同的跪下磕头,火场里浓烟滚滚,一具具尸体接连被投入柴薪上,阵阵热浪焦灼着气流,使这日头显得更为毒辣。百姓们哭泣不止,各自说着受过萧家何种恩德,为首的几人和百姓商量一番,自发的配合官府搬运材料,修筑祠堂。
回到刺史府,临华安慰了一路,萧汝云终于渐渐止住伤心,将碎成两半的玉佩贴身放在锦囊中,痛极伤身,萧汝云已经服用过紫霄流岚,但身体仍不见多大气色,想来是面对如此大的悲痛一时难以承受,以萧汝云至情至性,这打击无疑是沉重的。
萧汝云意志极度消沉,每天做的就是抱着家传的古剑沉浸在悲痛之中,如果说有什么能令他回复神志,就只有报仇了。
师兄斟酌道:“敢问君昭仪,房充是否已经归案?”听闻房充这个名字,萧汝云果然抬起头,从沉沦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向他们。
萧汝云发红的眼睛被泪水冲刷的晶莹明亮,哀伤中透出几分期待,这是他最后的希冀。临华不清楚他的家人对萧汝云来说是何等的重要,一时有些担心萧汝云盲目之下生了死志,摇头道:“房充此人狡诈多疑,不是短时间能找到的。”
萧汝云眼神一黯,临华沉吟片刻,将房充背后与重成侯的关联娓娓道来,萧汝云此前一直在清净观中修炼,对帝京朝野的情形一无所知,更不了解官场利益的牵连,疑惑问:“重成侯?”
师兄和萧汝云不同,这些年来在外游历,对重成侯的了解反而比临华知道的还要更多,“重成侯单衢,权势滔天,许多得不到朝廷重用的士人只要以钱财美女投其所好便能得到重用,虽然以重成侯的实力不足以在京中安排官位,但地方上的官职反而油水更大。房充背靠重成侯,弃城出逃或许并非单衢授意,可是修筑防水提从中贪墨的银两,这去向就不言而喻了。”
他历数了重成侯的罪行,大多是和掳掠民女有关的,其中最恶名昭著的除了秦夫人侄女思柳之死,还有两件,一是七殿下的奉墨侍女名颐真,一是其弟单衠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绿袖。听闻后者为了荣华富贵背弃了单衠,被重成侯纳为小妾,但七殿下的侍女性情刚烈抵死不从,和思柳是同样的下场,送回西宫的时候是被抬进去的。
这些女子尚且有所倚仗,但重成侯好色至极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行事无所顾忌,此三女尚且如此,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连获得名分的资格都没有,被重成侯□□致死便扔到乱葬岗上,下场惨烈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