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五年冬至,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周年最冷时节,武松奉知县相公差遣前往东京公干。正月初二,茹昭携礼去武家拜年,行至武家门院前,忽觉被两道视线黏住。
茹昭骤然回眸,瞥向对个儿茶坊。却见一簪花老媪,高颧骨,三角眼,朱口细牙,一颗青痣爬于她左泪勾畔的丘陵处,远瞧,像只苍蝇落于白腻板油上。颦笑间,腻足了市井气,若倒退个二三十年,那股子游刃有余的泼辣倒不失为一种风情。
她身旁的确是位老熟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西门大官人。二人被茹昭一盯,猝不及防,原本的笑冻在嘴角,缓缓化霜,两双精明外露的眼珠子不约而同溜向两旁。
“王干娘,初二就开张啊?”茹昭轻笑施礼,莫名一股不详萦绕于心。
“嗐,茹医师,老婆子我这爿小店能赚几个营生的钱,还不够棺材本儿,可不是得勤快些,哈哈。”王婆热络谄笑,热络得全然不像是初搭讪的样子。
茹昭盈笑,心下怙惙:若光守着这明面儿上的买卖,这店多半也挨不到现在。转而望向西门,笑言:“没想到,大官人竟是个良善人,逢年过节也不忘照顾干娘生意。”
“哈哈,应该的。”西门不敌王婆老辣,干笑两声,神色躲闪,许是之前那一吓存了些阴影儿。
正在此时,院门一开,着一身水粉裙袄的金莲露了面:“听是妹妹来了,快请进。”
她容姿明艳依旧,但那双桃花目黯然,靠具壳子吊着些生气儿。然则她这一现身,却惊动对个儿一狼一狈的极大的兴致,怎么说?是守株待兔的人真逮到兔子的惊喜。
茹昭不动声色的将那两双虎狼眼光一挡,言道:“那干娘、大官人,不打扰二位雅兴了,小女这厢祝二位,长命百岁,万年富贵。”
言罢,茹昭随金莲入了门院。
“还未给姐姐拜年,姐姐过年好。”茹昭手上占着手信不好行礼,索性点头问好。
“妹妹过年好。”金莲淡淡道,却未接手信。
意料之中的尴尬,可这年不拜不行,该有的迎来送往她向来不会脱略。待茹昭见了武大,正式拜了年,又再寒暄半晌。武大偷偷觑了眼堂前忙活的金莲,压低嗓音:“好妹子,哥哥却有件要紧事相求,你定得帮哥哥。”
“武大哥但说无妨。”
“前些时日,不知怎的,你嫂嫂和二哥闹了些不快。之后大姐每日都恹恹的,也不爱理睬我,妹子能否替我好好劝劝你嫂嫂,我那兄弟实心肠,叫她莫要再计较了。”武大苦恼道,搓着手瑟缩,低着头看不清脸时像个半大的娃娃。
茹昭嗟叹,想是唯有这位实心眼儿大哥还蒙在鼓里,见他恳切模样,实在不好回绝,遂而矢口应下。
待金莲上二楼休憩时,茹昭也随之跟了上去,敲响卧房门。
门开,金莲瞥了眼茹昭,眸中闪过丝不耐,冷声问询:“妹妹有事?”
“嗯,许久未见,想同姐姐一叙。”
金莲睃眼片刻,微侧身去,引她入房。
二楼格局更通透些,碎金日光自窗纸筛入,朴素的陈设却似刷了层金箔,暖融融的,叫人心绪宁静许多。金莲叫茹昭坐在并桌圈椅上,自己则于她对侧床榻坐定。
“妹妹有何话,开门见山罢。”金莲螓首微垂,漫不经心的摆弄起腰间垂落的秋香色绦带。
“听闻姐姐最近心情不好,武大哥很忧心,叫我来同姐姐谈谈。”茹昭并不隐瞒,开诚布公。
闻言,金莲心头文火却似被浇了泼滚油,柳眉倒竖,怒极反笑:“好,谁说不好?怎的不好?左右我这辈子注定要被这帮腌臜泼才欺负,真心错付,讨不到半点好!”
茹昭垂眸,沉吟良久,才道:“姐姐需知,有些念想,务必趁早掐断才好。”
“妹妹当真厉害,故作不争不抢,却不知背地里配了什么下作方子,将人和心都拘的死死的。”
茹昭面色未改,只沉声道:“你与他的阻碍,从来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我整颗心都捧给他,他一脚踩烂,毫不留情……”她压着嗓,嘶着音,厉喝道,一腔气音颤抖,圆睁的桃花眼孵出泪珠,倔强着不肯流下……
“你是他嫂嫂。”茹昭蹙眉,一字一句。
“他即做定好汉,又怎能背弃兄长,接受你。”茹昭深吸口气,继续言道,“你应晓得男人爱重名声,有时甚至胜于钱财,美色又算得了什么?”
金莲阖了目,眉心翻绞,泪水横流,五指扣住心口,蜷着身,檀口抽着冷气……
“不对!不对!是你……是你的挑拨!是你的出现!都是你!”她呜咽,絮絮念着,含混不清。
茹昭怔仲,凝着万念俱灰的金莲,良久:“言尽于此,姐姐聪慧,应不需我再多言。”
她起身欲走,推门前,脚步一滞,坦言道:“凡事都有挽回的余地,万不要把路走死。还有,我从未看轻过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