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竹敲窗,雪月侵廊,斋房净雅幽幽,青古霏烟幔帐,透纱近看,塌案青丝蒙洛,二人并肩而卧,双双枕月华而无眠……
“睡不着?”
耳畔,张朝云人声似银瓶乍破了一溪月浆,茹昭悠悠睁眼,鼻音应声以示作答。
“嗯。”
“阿昭,梁山若要收编这里,你该如何?”
“拖你的福,难不成我还傻等着被打成叛徒除掉?”
“放心,应该也没这个机会了。”
“甚么?”
“没什么,你留在此处确实安全些。”
“张肃那边怎么交代?”
“我说了,你的行踪只有我清楚。”
“张肃也不知情?”
“我没告诉他,一路也没有尾巴跟来。”
“那同你传书的是何人?”
“你知道?”
“我觉轻,你忘了?”
“左右是与你无关的事。”
“那是还有其他任务啰。”
“你最好学着藏拙些,知道太多活不长的。”
“这我倒擅长。”
“别死了,阿昭。”
“好……欸!我都说别挤我来着……”
离别之日天朗气清,浮光映雪,银花粲影,二龙山众头领一并送张朝云扈三娘出关,茹昭又复行二十余里,直将送到岔口总路方才作罢。然分别时纵有千言万语道不尽,却终在脱口时凝练成精简的一句“保重”,仿佛下一秒,便以泪沾襟。她踮足眺那远去的人影,苍茫琼白间,策马奔行的二人渐糊成一点,消失在天地绯霞间……
罢了,左右还得再见。
茹昭整顿心情回南斋,近半个小山头宅院,空落落的,唯她一人。
日已西斜,赤金流阳自轩窗筛进房内,明明是暖色,却愈显得房内寒凉凄寂,她像是不熟这屋内陈设,摸摸桌几,挪挪笔洗,青石色笔架淬成浓鸷的黑铜,吊下两支紫毫笔,笔架旁是她编撰的草药集,还未详尽录完,两方檀木镇纸隔河相望,成双成对……等等……怎么多了一个?
她定睛一瞧,那右侧镇纸边紧挨着一方模样大小相差不大的木块,拾起一掂,是个黑木制的小方匣,沉坠坠的,滑开木盖,里头躺着块掌心大小的黑金圆牌,上吊着金线绦,下缀着墨缨穗,外沿雕着云纹,内镌着一个大字---‘昴’,牌背左侧刻着‘镜阁司’,右刻印章纹路。枢密院钤印,非军方不识,茹昭讶异,即刻取了匣底字条,一看,果然是张朝云字迹,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以此为信,行通无阻,可免路引。她阖眼撑笑,攒握那令牌,紧紧……
朝云……
砰砰……
蓦然,屋外门声骤响,茹昭一惊,收好令牌前去开门。
推门正见,武松着劲装洒落,笔端凛凛携风霜,瞧着像是甫下校场辗转于此,静立着,却如庭院外的那株百年雪松,枕山襟海,渊渟岳峙。
“二哥?”茹昭温笑,一揖,侧身礼让将武松请入房内。
武二将手中食盒放置桌上,含笑:“我带了餐食予你,便猜你心中难过,晚食我陪你用,可好?”
房内银骨炭火烧得暖和,茹昭接过他解下的披风,莞尔:“多谢二哥。”
碟盏布好,箸匙摆正,白玉注子温碗。茸割肉、乳炊羊,金丝肚儿羹,确是严冬酷寒时暖身补气的上佳菜品,余下的三道:紫苏鱼、鹌子羹、东坡豆腐是她最爱,还有两碟点心:广寒糕,香药脆梅,亦是她素日常食常制的花样儿。
茹昭苦笑腹诽:这么丰盛,怕是晚上不好克化。
“多用些。”
“呃?”
“你清瘦好多。”
“其实长回些了。”
“在外漂泊日子苦,你我不是最清楚。”武松瞥望窗外雪银漏景,娓娓的讲,像是讲古。
“我时常想,你我同行尚且颠踬如此,昭妹,你一人,这一路该是如何走的?”他垂眸,凝着盏中酒,一饮而尽,只可惜是紫苏酒,醉不了人,更醉不了他。
茹昭沉默瞧那藕荷浆液,忽而,浅笑,“小妹命好,所遇之人良善居多,这一路常被照拂着。”
他看向她,似有墨滴点睛,遁入漆眸无声,泛了圈涟漪,仅一瞬,又再度沉静下来,良久,他沉声温语,“往后无需觊幸好心人,昭妹,你的安稳我武二给的起。”
茹昭执起酒盏,一敬,“多谢二哥情谊。”
夜浓,燃一室灯烛取亮,茹昭伏案疾书。
古黄灯下,那片片药叶镀了层沉色,像是旧卷上的彩绘工笔,可她笔下的绘图远没那般栩栩如生,勉强虚应个样儿,好在特征突出,五脏俱全,不至辨不清是何物。
武二静坐一旁,难得碰书,细瞧面皮,原是茹昭编撰的草药集上册。
磕哒!
室中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