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一直善待她,她会不会就不这般体弱?
要是他一直疼宠她,她会不会有更多的生念?
要是他在十余年前就将她带走,她会不会过得幸福美满?
郑王一生游走于权力斗争的峭壁,掌惯生杀予夺,行事雷厉风行,从不为过去懊丧后悔,甚至连大肆屠戮时都没什么情绪。
唯独在攸宁的身上,他明白了何为悔不当初。
思绪来回地蔓延,每一桩过往,每一件旧事,都像尖锐的利刃无声地掠过郑王的心魂。
最深重的痛苦一定是没有声息的,甚至是沉默寡淡的。
但这种痛苦远比万箭穿心而要更为骇然。
郑王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动容,可宫室内的众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攸宁的心跳停滞的刹那,有胆小的仆从已经摘下帽子,预备触柱而死。
郑王却只是抬了抬手,轻声说道:“继续诊治。”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比起冷声的责斥与威胁,郑王的轻声细语要更可怖得多。
为首的医官心一横,颤抖着手写下了张猛药方子。
攸宁的吐息弱得几乎触不到,已经全然是濒死之兆,几乎比郑王刚将她带回来时还要凶险。
好在那猛药起了效,在黎明前夕,攸宁终于渐渐平复了吐息。
但攸宁也只是平复吐息,她的心跳没有声响,仍旧是无力的。
郑王像是不知疲倦,除却在翻看文书、会见朝臣,就一直陪在攸宁的身边,连眼都未曾合过一时半刻。
当日升中天时,攸宁才在梦呓中又唤了一声“娘亲”。
这声音太细太弱了,郑王却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指节。
他哑声说道:“你的娘亲很爱你。”
这是第一次提到冉容,郑王的心中没有任何仇怨。
他诚心地以为那个女人能够给攸宁带来力量。
“活下来,攸宁,”郑王的眼底尽是血色,“她很爱你,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君王的尊贵与崇高,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卑微。
郑王将指间的银戒褪下,戴在了攸宁的指节上:“活下来,你要活下来的,攸宁。”
“你不想要这个天下了吗?”他的声音低而哑,透着疯狂的色彩,“你不想做天下最尊贵的人了吗?”
侍从官霎时睁大了眼睛,紧张地说道:“王上,不可!万万不可……”
但攸宁仍然沉在梦魇里,她听不见任何的话语。
她正孤独地于黑暗中行走着。
好黑。到处都是密林,有野兽的吼叫声,也有冷厉的疾风声。
就是没有光,没有温暖。
胸腔里那颗噗通噗通跳着的心房也没气力了,微弱得像是走到了终点,不愿再跃动。
攸宁蜷缩着身子,艰难地倚靠在高大的乔木旁。
暴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将她的披风打得透湿。
眼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就是觉得很累很累。
为什么不能死了?死了是不是就彻底解脱了?
梦魇里这样的情绪是那般的浓郁,攸宁揉了揉眼睛,愈加忍不住地想哭。
在她放下手的刹那,指间的滚烫忽然灼到了她。
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中央镌刻的是盘旋的应龙,它忽然飞了起来,无尽的金色光芒斥诸在了攸宁的身上。
应龙将她紧紧地环抱住,龙首在她的肩头,利爪攥住她的腰身。
温暖侵袭,疼痛和疲惫突然就消失了。
攸宁茫然地揽住它,眼泪无声地颗颗落下:“啊……”
有什么奇异的联结贯入了她的心房,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力量感。
她莫名地想起永碧宫里的长青树,听说春日时它会抽出美丽的绿色枝条,吸引应龙遨游。
应龙栖于长青木,也只栖于长青木。
被长青树的枝条缠绕过周身时,就跟被龙气环抱是一样的。
混乱的记忆在追忆起长青树过后渐渐清晰起来,攸宁抚着应龙的金色龙角,终于回想起了她是谁。
黑暗的密林外霎时倾泻进了炽热的天光。
她攀上应龙的脖颈,哭着说道:“妫允呢?都这么久了他还不来接我,他是不是又骗我了?”
他怎么舍得骗你?他爱你胜逾性命,连天下都能弃之如履。
应龙的眼眸柔丽,无声地告诉着攸宁答案,但她的眼泪却掉得更厉害了。
她在季公、虞夫人、闵奴、冉容的身上寻求爱意,甚至连晏宁她都探寻过,可他们没有人能给予她。
攸宁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是郑王给了她这一切。
爱是沉重的,是会带来祸患的,是不应存在的。
明明他自己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