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缘起初并不叫叶无缘,他记得母亲曾抱着他驰骋在草原的星空之下。
温暖的篝火,母亲轻柔的语调,香甜的羊奶泡馕……
小小的他看一切事物都是很大很大。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篝火变得很烫,母亲的语调里更多的是哀伤,一直陪伴他的那只羊儿也不见了。
星空也变得黯淡,帐篷里充斥着尖锐的争吵,母亲捂着他的耳朵,眼里盛满了泪水。
他渐渐听得懂父母吵架的内容,明白当父亲扬起手时他要躲避,当父亲喝酒时,他要出去放羊放牛。
然而争吵的日子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减少,反而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
他被母亲推到草堆里,“……乖……听话……不要出来……”
他已无从记起母亲抱着他睡觉时,温柔地念着的名字是什么,甚至等他长大时,母亲的样貌也变得模糊。
在草堆度过的那晚,困到极致的他隐隐听见喝多了酒的父亲说要把母亲卖掉换酒喝。
后来母亲不见了。
他抓着母亲在幼时就挂在他脖子上的狼牙,颤抖着走出草堆。
清晨的露水很凉很凉,太阳隐蔽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下。
父亲走过来,摸着他的头顶:“……去给老子买瓶酒来,今天吃肉。”
他骑着母亲特地为他挑选的枣红色小马,用父亲塞给他的,母亲身上的首饰换来了一瓶酒。
父亲一反常态地让他上桌吃饭,桌上是一大盆子肉和汤。
“我娘呢?”他问,“娘不吃饭么?”
“吃个饭还说晦气话!贱种!”父亲一巴掌将他扇到桌下,他趴在地上,看见了角落里胡乱堆着的母亲的衣物。
上面有大片深红色的血迹。
父亲抓着他按在桌边,强迫他吃下盆里的肉汤。
他心中的恐惧在这一刻变得无限大,以至于生出了力气挣脱掉了父亲的钳制。
阳光透过了厚厚的云层,为骑着小马的他指引方向。
只是他毕竟还是小小的他,父亲骑着大马轻而易举地将他捉住,转天把他卖掉了,换了一点银钱。
他被戴上脚镣,供来往的人挑选。
那晚上他要是没有睡着就好了,他想。那样的话,他说不定至少还能留下母亲。
但母亲走了也好,不用再在那个男人身下受苦了。
此后有一个男人将他买走,放在地下斗场,为了活下去,他变成了一只野兽。
直到那天,一个小姑娘把他从笼子中放了出来,给他干净的衣服,热乎的食物。
他又变成人了。
他有了属于人的名字,叶无缘。
唯一的遗憾是,这名字并非楚丝琳给他的。
求冥楼收留了他,他只是作为暗卫守护在楚丝琳身边。
人生一定会慢慢变得好起来的,叶无缘想。
当暗卫的生活算得上无趣,只是每次看到楚丝琳的笑容,叶无缘觉得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更好的是后面遇到了云星。
当然那时候他不知道她是“她”。
他甘愿把狼牙送给她换得她的多一点关注。
他也获得了回礼。
那个锦囊被他一直贴身带着,外面还套了个丝袋。偶尔他会忍不住隔着丝制的袋子抚摸那个锦囊。
那是他人生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只为了给他带来快乐的礼物。
他连楚丝琳都没有告诉,因为楚丝琳似乎不喜欢他与谁来往过密。
而且她好像也并不是很喜欢云星。
他偶尔能从周落那里得到一点她的消息,包括她的死讯。
知道她死讯的那一晚他仿佛回到母亲将他推到草堆的时候,悲伤和恐惧摄住了他的躯体和魂魄。梦里天幕上的星星坠落,烧掉了他的整片草原。
再相见时,他最不愿意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周落让我转告你,你很快会获得自由。”
她送给自己的锦囊已是无上珍宝,而如今,她竟许诺予他自由。
他依照她的心愿,回去了草原。
草原依旧是那片无边的草原,蓝天上缀着云朵,夜幕上挂着星星。
今后会如何呢?
叶无缘并不知道。
他亦在草原上看见了幼时的自己,小小的,抱着褴褛的衣衫,母亲一松手,他便支离破碎。
他走过去,把自己一块一块拼好。
幼时的自己真的好小啊,用一个锦囊便能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