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传来幽幽冷冷的梅香。双雁拨开绣帘,凭窗坐在吕椒娘几步之外。
她衣上染满了晌午的梅花冷香,吕椒娘一翻身,正见她乌云似的鬓上,斜插着一朵刚摘的梅花。
花映人面,人比花娇。
“他都快五十了,”她闷闷道:“你难道就喜欢老的?”
双雁笑了笑,不知是染了寒气还是心情低落,声音有些消沉,“可他是天子,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暗沉深幽的屋中,这样的语气,让吕椒娘只想哭。
但她到底忍住心中憋闷,不知是第几次,这样问她:“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才十七岁,正是好年华,甘心和这一堆女子争抢一个年近半百的夫君?你明明……那你自己呢?你当日与我说不愿做妾,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说这话,分明是喜欢那偃……”
“我不喜欢!我谁也不爱!”双雁打断她的话,胸脯起伏得有些剧烈,将头上梅花一把摘下,“我只爱有权势之人,谁有权势,我就爱谁。偃师渡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冷血怪物,他能赚钱养家吗?他会哄我开心吗?他连我的名字都不会叫!跟着他,我去当乞丐婆子吗!”
她发泄似的抢白完,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唐得不像平日那个神采奕奕的她。
吕椒娘没说话,两人之间沉默了足有半刻。
“谁让你们骗我,大人早就回不来了,我还空守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双雁自嘲,吸了吸鼻子,“我才十七岁,长得又漂亮,总要趁有副好相貌的时候,给自己找个依靠。宫里再寂寞,总强似跟着你们东奔西跑,陪着个不通人情的傻子。”
她以为秦蓟死了。
虽然过程有些差池,但结果是对的。秦蓟的确死了。
吕椒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你不就是想衣食无忧么?明日咱们去找阿姜,让她求求公主,给你指个清白的好人家,做正头娘子,你照样可以安稳度过一世。你有阿姜做依仗,谁敢说你的不是?”
双雁轻声笑了起来。
“夫人,你忘了我从前是做什么的了吗?”许久不提,她自己都有些忘了,提醒吕椒娘的同时,也提醒自己,“我从前是陶擎风的妾……哦,对了,我连妾都不如,我是陶氏买来专门伺候贵客的歌舞姬。哪样的清白好人家,肯要我做正头娘子呢?”
吕椒娘说不出来。
“所以,能攀上天子,是我最好的出路。哪怕是玩物,天子的玩物,也总是高人一等的。”双雁道。
她清泠泠的话音飘在对方的耳中,飘过窗牖,飘进在廊下叮当的风铃里,和着清脆的风铃,飘入幽暗之中。
吕椒娘不再劝她,也不再戳破她心中所想,徒增彼此尴尬,终道:“人各有志,阿姜说得对,我不应该阻拦你。”
她的声音无力而冷淡。
双雁站起身,朝外走去,回到自己的屋子休息,临走前,道:“我来,是与你说,今日陛下传我弹奏,已然应允了我,待你们走后,我留下陪驾。”
虽然她并没有说,天子只是私下应允,且只道“陪驾”,从未给切实的许诺。
但她不在乎。她想,她们应该也不在乎。
屋外有伺候的宫人,她们静默地为她掀帘开门,送她离去。黄昏初入夜,冷素透彻了人的肌骨。她裹紧宫人披来的大氅,迈步下阶,眼角处瞥见一物。
她转过头来看。
一个几乎融入深幽清寂之中的人影,坐在墙头,黑发黑眸黑衣,肩上却落着一只红色木莺。
那是双雁亲自涂的红色。
他双腿静静搭着,并没有跳下来的意思,眼眸也静静凝望着她。
宫人道:“偃师小公子又来了。”
双雁没有说话。
偃师渡肩头的木莺从他手里衔起一物,轻盈地拍打翅膀,像一只真正的莺雀一样,向她飞去,而后轻巧地停在了她的头上。
莺嘴将那东西插进了她的发间。
一缕幽幽的梅香弥散在她的鼻端。
她把那支梅花连同木莺一道拿了下来,不知是向谁而道:“太寡素了,我不爱梅花。”
接着把它们扔掉,大步离去。
宫人们略带同情的眼神并没有打动墙头的少年。
他只是默默地坐着,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冷淡的眉眼中露出了一抹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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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窦灵犀时常来找秦姜。
他是承盛宠的钦定小侯爷,进出宫禁实属平常,只是止步在内宫,递了牌子,要找秦姜。
每每这个时候,平川公主放人放得总是很爽快。
很快腊月到头,再几日便要过年,宫里早已忙碌起来,各处领了差事,连公主自己也得跟着天子奉神祭庙,便顾不得秦姜,只叮嘱几句,让窦灵犀带着她到处游玩。
这日是腊月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