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格外的冷,集贤殿暖阁里的地龙熏炉却烧得正旺,秦姜一时犯懒,不愿出门,却听传禀的宫人道:“小侯爷说今日有新鲜事,要带郡主去瞧呢!”
“何事?”她问。
宫人也摇头不知。秦姜只得穿戴齐毕了,去见窦灵犀。
他正等在内城门处,今日穿得格外精神利落,一身宝蓝的云底鹤纹锦绣直裰,金簪玉冠,腰系螭纹玉佩,一派少年勃发的英姿,整个人神采焕然,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相比于他,一身雪青素锦袄裙的秦姜就随意多了。
窦灵犀看见他,先是皱眉,“我前日送你的那副头面,你怎么不戴?”
她还是那一支白雪拥梅珠花,余下鬓间也只有零星点缀,和满头珠翠的公主夫人们比起来差远了。
“太重,麻烦。”秦姜随口答了句,径直道:“有什么新鲜事?”
他也不在意,只是带她往外走,“有个你的老熟人来京了。”
当看到张不愁的时候,她是惊讶的。
但转而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有张不愁,自然就有赵元朗。如今他还未被册封北海王——虽然众人私底下已经这么叫了。
他们长长的车队缓缓入城,最前头是开道的仪仗和前来迎接的御林军,后面跟着赵元朗的马车,再后是跟随的扈从,最后还有一架木笼囚车,里面装了个蓬头垢面、破衣褴褛的大汉,想来是蛮金蝎。
张不愁骑马行在一侧,虽头戴帷帽,但身形熟悉,一眼就被她识出。
而观者如云,拥拥堵堵,人山人海之中,秦姜和窦灵犀并不显眼。
“今日陛下祭宗庙,不得空闲接见赵世子,想来他们今日住驿站。”他露出了个心知肚明的笑,“走,去叙叙旧?”
秦姜如今还记得被赵元朗一遍遍坑的经历。
说起来如果没有他,她也不会遇见无泯,就不会中什么燧阳。
而她糟了这许多罪,作为始作俑者的赵元朗恐怕甚至完全不知道。
他们跟着车队来到了驿站。
不像善县或者青州的驿站,汴京的驿站因时常要迎接地方要员、外国使团,占地极是宽敞,陈设也豪华得多。应是提前得知赵元朗进京,驿站早已安排好符合规制的住处。驿丞和驿夫们忙忙哄哄地将车队迎进来,各处接待妥帖了,热闹了好一阵。
秦姜来的时候,张不愁还和往常一样,抱着他的刀,守在世子院外。
他已经摘下了帷帽,仍露出那张一半俊朗、一半可怖的脸,倒是没怎么变。看见秦姜,先是一愣,眉头拧得比护城河的暗沟还深。
她笑眯眯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张不愁道:“秦姑娘?”
“小半年不见,你看起来不错。”她看着周围进进出出搬运物事的驿夫,又道:“本以为你们会早些进京,没想到也拖到了年关。赵世子可在?”
赵元朗当然来了。
在听到他们说话时,他甚至就已经出了屋,在廊下遥遥望着几人。
让秦姜诧异的是,他似乎大病了一场,原先丰润的面颊如今凹陷下去,凸出微微的颧骨,舟车劳顿,面色也不大好,眸光如常,却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微微亮了一瞬,却又沉了下去。
不止是样貌,连精气神似乎都颓唐了一截。
“原来是你。”赵元朗走上前来,深色衣袍更显得清瘦。他打量了她半晌,目中带了些喟叹,“你瘦了很多。”
“你也瘦了很多。”她回道。
两人同时笑了。
赵元朗请他们在驿站喝了顿酒。
“以我的身份,不便在京城多走动。”他亲自把盏,为秦姜和窦灵犀满上酒杯,道:“就借花献佛,请二位几杯驿站的酒水。”
他们围坐在不大的花厅内,正直日午,酒菜都是现成的,一个准王爷,一个准世子,一个还珠郡主,竟也不挑剔,就着用了个便饭。
秦姜想到上回喝酒,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料到如今再把盏,竟然如此心平气和,不由得有时过境迁之感。
连一向不爱凑热闹的张不愁也来分了一杯酒。
赵元朗问:“听闻你失踪,我以为你凶多吉少,如何瘦了这许多?”
“一言难尽,”她囫囵略过,只道曾被无泯抓去,后得救解脱,又问:“青州至京城,慢脚程也不过一月,你们却拖了五个多月,难道你病在了路上?”
赵元朗与她对饮了一杯,道:“本来是打算入了秋就进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