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字不落地听了全程,直到见王昭仪在宫人的陪伴下出来,此时余晖已消散在青黑的天际,廊庑下挂起了明亮的灯笼。
这时皇后才道:“玉鳞奴可回来了?”
宫人道:“早已回了,正等在外头呢。”
“怎么都不通禀一声?快传进来!”
秦姜这才被请了进去。
她静立在外,也没人给个袖炉,捧一盏热茶,如今手脚冰凉,脸上也被穿梭廊庑的寒风吹得发红,皇后见了,忙让人搬来杌凳,又亲将自己的袖炉塞给她,摸着她冰冷的脸,心疼道:“傻孩子,你来了哪里要等,在外头叫一声我听见了,不就行了?”
皇后是天子的结发夫妻,如今早已减损了年轻时的秀美,不过是保养得当,瞧着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通身华贵威严的气度。她笑起来,描画得风韵的眼眸中,却让人琢磨不透情绪。
秦姜这才感觉暖和一些,行了礼,安安静静坐在杌凳上。
皇后道:“你方才在外,可听到了什么言语?”
那地方紧挨着窗,她如何能说没听到,便乖顺地点点头,等着对方发话。
果然,皇后略紧了黛眉,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昭仪年纪还小,心直口快,你可莫要记在心上。本宫哪能不知实情呢?只是这事说起来尴尬,唉。”
她摆摆手,似是面对小辈,不愿多说。
她对秦姜很是亲热,问了许多琐事,又让宫人取来自己的琉璃七宝环凤钗 ,亲自为她插在鬓间,又说让秦姜住在宫里,待日后出阁,为她添妆。
秦姜只是顺从地含笑应着。
半个时辰后,她才从未央宫出来。
回到集贤殿,问公主安,伺候的宫人道公主困乏,已经歇下了,却特叮嘱宫人预备了驱寒的金丝姜枣汤和御医新进的艾熏暖裹,让人为她敷膝。
金葵伺候她脱掉外罩外靴,又将那塞着干艾叶的布条轻轻裹在秦姜腿上,用烧得热热的熏艾铜炉环绕熏烫,很快,周围弥散开一股令人安心的艾叶熏暖之息。
她一边熏,一边道:“公主对郡主真好,这暖裹今日御医才送来,公主用了说好,立马就让郡主也用上。”
秦姜伸手轻轻抚上布面。
这一月来,平川公主对她果真很好。
她所穿、所戴的绫罗簪钗都是入京前早已备好的,公主亲自一一看过,又在京中搜罗了许多稀奇的玩意;住进宫后,每日将她带在身边,外人知道的、不知道的宫廷琐事及一应礼节,都亲自教授。
仿佛从此秦姜就作为她的女儿,作为一个真正的郡主,在京中生活下去了一般。
公主唤她玉鳞奴的时候,不见得有多亲热,但眼神总是暖的,仿佛唤一个在身边习以为常的至亲之人。
她又想起方才在未央宫,皇后也唤她玉鳞奴。
皇后的脸是笑着的,声音是热络的,但眼底是冷的。
想到这里,她问金葵,“今日公主怎么睡得早了?”
金葵正给她熏腿,闻言手中不停,嘴轻抿了抿,轻声道:“陛下方才来过了。”
她有些惊诧。这是小半月来,天子第一次踏足集贤殿。
“他们说什么了?”她又问。
金葵摇摇头,声音有些低落,“我们都被打发到外头去了。陛下走后,公主便躺下了,但陛下的眼睛是红的。”
料想还是这事。
流言这种东西,就像一柄剑,剑本身并不会伤人,只有被有心人执着,才会成为武器。
流言若要彻查,也有迹可循,只要看最终谁从中获益便可。
那么这次公主秽乱宫闱的流言,谁会获益最多呢?
今晚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深宫暖寝,燃着一豆昏昏幽幽的烛火,罩在长雁的宫灯里,铺开极薄的柔光。
自从被许驸马从寝宫劫持后,她便开始惧怕黑暗,从此安寝之时,必要点一盏灯烛。但今夜她被这光亮映得刺眼,侧卧着向里,久久不能成眠。
恍惚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玉鳞奴回来了么?”
“回公主,郡主已回宫了。是皇后派人送她回来的。”
她昏沉似睡非睡,鼻端闻着悠悠的艾香,心思却不知从何起的悲凉。
闭上眼,面前似乎稳稳当当、平平缓缓走来一个孩子,恭敬地向她拜礼,“阿姊。”
她好开心。
那是同样年幼的她,似乎像白鹤一样要飞起来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