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咱也去瞧热闹,看看平川公主是何等风采!老丈,你可去?”
“怎么不去!公主离家已二十年,如今回来了,我定然是要去迎的!”
几个汉子互相打笑,公主认得你是个老倭瓜还是老青瓜,你也竟如此大言不惭,认公主做本家。
几条渔船、乌篷船旋即离岸箭射而去,老丈的最后一句随风隐约飘来,快活地钻进桥上人的耳中。
“公主是我们苏州府的娘娘,咱为她建生祠的时候,你们几个愣头青还在娘肠子里呢!”
秦姜将手招在眉睫上,向河流的方向遥望,却只望见小船苍鱼一样灵活的身影,旋即消失在茫茫水道纵横间。公主的宝船是行不进这样小的支流的,仪仗锣鼓的敲打声也无法随风传到这样渺远的地方。
“他们到了。”她说了一句。
苏吴立于桥头,眉目神情难辨,清泠的话语犹如青松负雪,“我们得快一些了。”
他们并未跟随去看公主的船队,也不知众人弃舟登岸是何等风光盛景,但从街巷上空寂了一半的摊贩、人群来看,恐怕那处乌乌泱泱,少不得人山人海。
先帝时,平川公主在苏州待了六年,虽年月不久,但整顿吏治、体察民情,为百姓奔走劳碌,深得爱戴。
她离开苏州已二十年,这二十年间,到处传唱的是公主的美名;她的生祠遍布,日日香火不绝;每当提起“平川公主”,上了年纪的人脸上,总会露出感念满足的笑容。
这就是公主如日中天的名望。在这样的名望下,哪怕她想在半个月内,再造一间行宫,恐怕也有大把的人排队为她挑土磊石。
但公主当然不会造什么行宫,她依旧住自己从前住的会稽王府。
秦姜感叹,“怪不得天子能从苏州勤王成功,这是民意归附,顺势而为的事。”
但至少此刻,对他们而言,公主的到来,并不是什么好的标志。
他们得赶紧查出佛骨教的阴私,从而顺藤摸瓜,揪出安插在公主身边的神元子的眼线。
“就从明妃入手。”苏吴道:“都说罗氏是鬼媳娘娘所杀,那我们便去找一找,其余受害者是否与罗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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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媳娘娘杀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心悸而死的老妇人,或曝尸荒野;或顺水浮来;或丢在山陵间,被樵夫发现。
偌大的苏州府,死几个默默无闻的老媪,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不过自从有了鬼媳娘娘的传闻,这捕风捉影的野闻也变得悚人了起来。
所有无主的尸身,被埋葬在城北的娘娘山。
这“娘娘”是否是鬼媳娘娘,尚不得知;死去的妇人们,究竟是何身份,竟也无从得知。
戴回[人·皮]面具的秦姜,又回到了那副乏善可陈的小子模样,早早地带了锹铲、匕首、绫麻、干姜等一应工具,找了个茶肆,和苏吴挨到天擦黑,终于出城到了北山郊。
娘娘山并不是什么景致很好的地方。相反,这里只是一片荒僻的小山包,起伏的地脉间碎石蔓草,偶有几棵枯败的老槐树,黑鸦栖在上头,野狗睡在树下,它们都有一双血红的眼,盯着每一个来到山包上的行人。
寒风无遮可挡,凶狠地刮过山丘,劫掠尽了枯枝败叶,冷意从每根寒毛滋生到血液骨髓中。噬人的夜笼罩下来,秦姜的脚步即使依旧,看着黑暗中幽幽莽黄的兽眼,也禁不住心底生出一丝发虚。
好在苏吴跟着她。
他的脚步分明可以轻如无物,猫儿一般,却着重踩在黄土地面,让她听得真切。
“妖鬼杀人,多是虚妄。”她的声音轻轻地自夜中响起,“这鬼媳娘娘最大的疑点,便是被害之人皆没有亲眷家小。”
不是说被害之人都是恶婆婆吗?那她们的儿子呢?儿媳呢?
没有任何一人现身说法。
山丘之间没有坟茔,细看时只有连片的高高低低的小土堆,有新有旧,荒烟蔓草,皆自生其中。
一簇簇幽蓝青绿的鬼火飘摇不定,若虚若无,隐约照亮一方沉寂,鬼魅无声。
她放眼仔细分辨,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从哪里开始挖。
对,这就是今夜的任务——掘坟。
乱葬岗子,谁会没事过来巡视呢?
正犹豫着,却见苏吴提了锹,走到一处凸起,锹头轻试了试,便利索挖下。
那处的土是新的,并不板结,将草石埋没了一半,挖掘也并不很难。
秦姜拿起铲,跟着他埋头掘土,没几下却累得腰酸背痛。
她直起身揉腰的间隙,苏吴道:“那处有块石头。”
就在十步之遥,看得十分清楚。
她点点头。
“那是一块暖石。”他铲下极厚重的一抔土,道:“相传人坐于其上,会自生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