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那水流到墙角,却渗了下去。
这才得以发现暗格里的东西。
苏吴略翻了翻,把日志给了秦姜。
她好奇得很,想必是从前住在会稽王府之人的笔记,细看一看,说不定记有当初旧事。
于是在离了苏吴房间后,她秉烛观摩,看了小半宿。
这真的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日志,没有藏头缝脚,没有阴谋隐情,甚至连遣词造句也略显肤浅,更别提字迹虚浮潦草,活脱脱有貌无才、心性平庸的一位歌姬。
是的,歌姬。
从时间和一些细节看来,成书于天子初为会稽王时,也就是二十八年前。这位女子被采买进苏州会稽王府,与她一同作伴的,还有她的孪生姐姐。
姐妹二人,一人学唱,一人学舞,从此光阴匆匆,出落得青春美丽时,这本日志也逐渐变厚。
“今日岁终,公主大妆,神女一样,又有恁多伺候丫鬟,好生令人羡慕。揽镜自照,我比她容貌更美,却只是个贱籍卖唱,苍天不公。”
“阿姊真没趣,我不过玩笑几句,又被她责骂,女子嫁人不是天经地义?谁不想嫁个好的,谁想被送给下贱之人?”
“那郑书生好大的架子,泼天富贵近在眼前,却又拿乔,惹得公主发恼。我若是他,便上赶着求公主下嫁。可惜我不是男子,唉。”
“前朝刘后出身低贱,与我一样是个歌姬,这我竟从未听说。她能做皇后,为何我就不能?况我如今身在会稽王府,与王爷半步之遥,日后得了王爷青眼,先做姬妾,再做侧室;他若荣登大宝,我便为妃,或有一日时来运转,这皇后未必做不得。届时什么公主命妇,照样得向我跪拜。”
信手翻来,尽是如此心比天高之语,不禁使人叹服,这女子好生胆气。
但显然她并未做得皇后,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了。
日志才翻看了一半。夜渐渐地深了,烛芯也燃得渐长,不定地摇曳起来。楼下书局早散,各人归寝,处处皆静。
她揉了揉疲倦发涩的双眼,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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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中霄,本当酣睡。
无泯孤身走在幽邃的小道上。
早春的寒夜与深冬天气并无不同,江南的湿冷一向如跗骨之蛆,侵透心骨。宽大的僧衣袍袖振风猎猎,僧鞋单薄,他却并不在意。
习武之人、修道之人,本无外物累赘。
但外物不乱,心境自扰。自方才看见门上刻下的佛骨密印,他的心就已经乱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离开公主府,寻客栈居住,一路并无探子尾随;趁乱与宿佛接头,禀报近况,也极为顺利。
然而当他回房时,本该崭新干净的雕花木门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浅淡的印记。
方寸大小,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从前教主神元子传唤时,专属的密印。
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侍教二十载,居然从未见过其真容。
如今他叛教投敌,神元子自然不可能放过他。
告知宿佛?
不,不行。
神元子手段之毒,心思之密,宿佛未必能御。
且时机未成,他们仍有他们的难事,不能途生变故。
因此他只身赴约。
只是这一场生死局,完全操控在神元子掌心。而他,只是被逼上末路的一颗棋子。
“无泯。”
鬼魅一样的声音黑暗里自前方传来。
无泯便知,他走到了尽头。
神元子的青铜鬼面像啃噬人心的恶鬼,映着惨白的月光,张牙舞爪地在幽暗中盘附。
除了面具,他全身被围拥在一席玄色披风中,罩得竟看不见存许皮肤。然而鬼面下,那张嘴一张一阖,发出冰冷的嘲笑,“二十年的忠心,抵不过你的真佛一面。真不知道,该说你忠,还是不忠。”
和尚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抵御发自心底的惊骇和颤抖,口中回答:“二十年前入教,本就是为追随宿佛,我心如一,何来不忠?”
鬼面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讥讽他的不谙世事。
“你效忠的宿佛折了你的羽翼,坏了圣教的大业。你,该死。”
神元子对着势不如他的人,向来是没有耐心喋喋不休的。他猝然发难,却也不在无泯意料之外。
无泯一咬牙,避开他的掌风,拼尽毕生所学,朝着对方破绽之处遽然反击。
他未必不可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