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房门大开,那烛光的来源——执着灯盏的客栈众人挤挤挨挨堆在门口,干瞪着眼,相□□头致意感叹,“果然兄弟情深啊……”
……
这场彻头彻尾失败告终的刺杀,最终以胡掌柜为她更换房间、免去房费而终。
看客们没了惊心动魄的热闹,一哄而散。秦姜也没了卿卿我我的心思,坐在新屋的床头有些发愣。
谁会好端端地来刺杀她呢?会是神元子派来的人么?
她隐隐有了一种被威胁、被盯视的压迫感。
一会儿,苏吴复折进来,神色莫名,开口:“无泯不见了。”
“什么!”她一惊,差点又从床上跳下来,“他……他对你不是忠心耿耿么?总不至于背叛……”
“问题就在于,刺客也许洞悉了他的行迹,这才找到你我;无泯很可能已凶多吉少。”
也就是说,他们暴露了,哪怕戴着[人·皮]面具,也纯粹徒劳无功。
秦姜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鬼媳娘娘实际是为了掩盖明妃的真相而掩人耳目的幌子,多少证明官府是在包庇佛骨教;佛骨教大费周章,有了钱,必然要攫取更多的权,若我们潜入苏州府的佛骨教里查探一番……”
“没时间了。”苏吴摇头,提醒她,“今夜的刺客有古怪。他仿佛并不为杀你而来,以他的身手,何至于几剑仍刺不中你?想来是为了……”
两人互视一眼,异口同声说出心中想法,“打草惊蛇。”
“难怪无论我躲到哪儿,那剑就只落后一步。”本来还以为自己身形敏捷,此时想来不过是刺客放水,秦姜有些挫败,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被削掉的发尾,又道:“原来他是为了提醒我们,我们已经被佛骨教盯上了?既然这里已不安全,那……”
七街八巷,内城外郊,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正在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凝眉苦思之际,苏吴却看破了她心中所想,微笑起来。那一笑恍了秦姜的心神,又让她不解,“你有法子?”
“为何要躲?既然已经暴露,不如就坦坦荡荡地走回去。”他道。
“你怕不是忘了,王府已经有一个‘秦姜’了?”她一口回绝,觉得这个主意根本行不通,“我总不能再把双雁偷出来,来个偷梁换柱吧。”
没想到,苏吴以一个很奇异的、老友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而后轻声道:“你自然不会是秦姜,你是她的兄长、善县县令——秦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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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蓟就这么回到了会稽王府。
这日的晨光熹微,冬尚未尽,春寒又料峭而至。他是个年轻俊秀的读书人,单薄却挺直的身形,长年执笔的干净白皙的手,脖颈像鹄鸟一样优雅修长。他的面上带笑——那是读书人一贯摆出的礼节性的、客套而生疏的微笑。
说是“回”,并不准确,因为他从未踏足过此处。但谁也不能据此将他阻在门外,相反,会稽王府中门大开,奴仆们诚惶诚恐地铺上红毡花毯,两列排开,点头哈腰,并在他缓步走过时,情不自禁偷偷觑上一眼,而后互相用眼神致意:这位世子——姑且称他为世子,总之早晚是要册封的——殿下果然龙章凤姿,哪怕廿载流落在外,仍是这样高贵、这样得体、这样优雅。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呀!看看他们家那些獐头鼠目,成天只知赌钱遛鸟的败家玩意儿!
平川公主强撑着病体,出来迎接秦蓟。
她发了大半夜的癔症,呓语了近天明,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如今脸色苍白得几乎要破碎的样子,勉强描了眉,涂了些脂粉掩着。
金葵跟着她从宫中而来,偷偷备了一打锦帕,只因她觉得,见着了失散二十年的亲子,无论是哪一位妇人,都会哭得梨花带雨的。
然而公主只是虚弱,却并没有流下一滴泪。
她维持着雍容的体面,拒绝了她们的搀扶,挺起腰背,带着淡淡的笑容,立在红毡尽头,在她等候的人的行路尽头。
他迈步而来,一时在他面前,似乎犹疑着该怎样行礼。
然而平川公主看着她,谁也分辨不出她眼里闪动的是怎样的光芒。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回来了,又没回来。
秦姜便跪下身去,低头避开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用坦荡而清亮的声音回禀和宣告,“儿,秦蓟,拜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