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上下游动，又侧面看着秦姜的专注的侧颜，光亮在她的鬓发和鼻尖汇聚成玉色的光点，映得那张脸愈加白皙凝润。
他心中微动，很快毫不留情地压下了这股燥意，开口：“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秦姜停了翻页的动作，问：“她怎样了？”
“十六岁，已经修习明妃功法六年，为人接引也已两年。”他想了想，只说出这些，又道：“头脑有些糊涂，你自己去看吧。”
于是她暂搁下账册，收管好了，这才跟着他出门而去。
安置明妃不是个简单的活儿。
这群女子中，有一多半已经渐衰，在原本供养她们的寺僧里，被称作“蔗渣”。
这是个很污鄙的称谓。他们称容颜娇丽的明妃为甘蔗，而经贵人一再使用，就如同被人一再咀嚼，甜味散尽了，便只剩了味同嚼蜡的蔗渣。但这些半衰的女子，仍旧被赏给寺僧或是守卫使用，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后，要么死在床帏间，要么被直接杀死。
尸体大多统一掩埋，但总有一些例外，不得不抛尸荒野的，偶被人撞见，便因势利导，故意传出“鬼媳娘娘”的谣言。
这事务落在秦姜头上，好在她曾在善县有安置梅花山庄女子们的经验，这回不过是麻烦些，需要分分类。
神智尚清醒的，供给财物、投奔亲人；有些浑噩但不大影响的，找些女子的活计收容着，令大夫慢慢调养；最难办的要数入障极深的一些女子。单从容颜上看，她们中的有些，已经面如老妪。
她们活不了多久了。
那名叫做“玉娘”的明妃，就是如此。
她被带过来时，秦姜远远地看着，见那干枯的发下，苍苍皱纹的枯脸、浑浊的眼瞳，差点以为找错了人。
但姑娘耳下的两粒黑痣，清晰地昭示着她的身份——罗氏之女。
秦姜就在临时收容明妃的一座小院里等着，对方直到被带过来，嘴里都在一刻不停地呓语。她枯皱的面容让人想起曾在记忆中同出一辙的北海王妃。
她向掣肘着的左右两名仆妇道：“放开她吧，我问她一些话。”
“世子可当心，她们没什么神智，还抓伤了我们好些人。”一名妇人不大放心。
秦姜挥挥手，示意无碍，只让她们守在一旁。
玉娘见了她，犹如无物，嘴里反复叨念着听不懂的话，念经咒似的，迷惘的眼中又透露出一抹虔诚来。
“你叫什么？”她问。
女子鬓发散乱，却也不去梳理，闻得人问，就这么直直看过来，似乎尚有一丝清明，半晌方答：“玉……玉娘……”
“玉娘。”秦姜放平和了语气，又问：“你娘是不是罗氏？”
对方先是置若罔闻，而后那皱垂的眉眼竟然拧了起来，露出了一丝苦相，口里喃喃：“罗氏、罗氏、罗氏……”
两旁的仆妇不安地盯着，生怕她有什么异动。秦姜只是等着，见她似乎又陷入了迷障，便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你娘罗氏的下落吗？”
玉娘停住了。
她的脸似乎凝滞了一瞬，声音乍歇，终于把秦姜放在了眼里，死死盯着，就在后者以为她似要说什么时，却遽然暴起，眉眼横厉了起来，凶相毕露。
“要她死！死——”玉娘几乎弹跳了起来，两只枯瘦的手爪探向秦姜，似乎要去抓她，却被手疾眼快的仆妇牢牢按住，尚扭动不止，尖叫着：“杀了她——死！死！”
下人们又慌又乱，有机灵的，当下就掏出了几块帕子，要将她的嘴堵上。玉娘阴冷愤恨的目光仍像冰锥似的，射向秦姜，两只手乱舞着，做出了往头上乱抓的动作。
其中一个仆妇拧着她的手，愤愤道：“就是这女子！初来时，竟用头上戴的木簪子往人身上扎！险些伤人！”
秦姜本想问些什么，见了此状，满肚子的问话便咽了回去，知道不必再问了。
她沉默地看着手舞足蹈、陷入癫狂的玉娘，转而问仆妇：“她一刻也未清醒么？可曾说过什么？”
那妇人连日来看守着这批最疯癫的女子，想了半天，才道：“多是一些疯话，什么她没有娘、要她死之类的。”
说着又打自己的嘴，道不该用这样不吉利的话污了世子的耳朵。
秦姜无言，挥挥手，让人把玉娘带了下去。
再翻看那些账册时，她的心头好似压了沉甸甸的份量，连照在身上的阳光也觉得不再温暖起来。
那夜暗巷之中，为何无人听见叫喊，她终于知道了。
罗氏被那根金簪雨点一样扎入皮肉，却忍着痛不去呼喊，看着女儿陌生的面容、疯癫的神情，看她耳下的两粒小痣，该有多疼呢？
她也许太过瘦弱，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好容易寻到女儿，却不仅带不走她，反被陷入迷障的玉娘杀死，最后所能为她做的，也不过是不去呼救，让女儿能得以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