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门之辱。有一些报了仇,另一些却没有,因为他们的仇人早已被别人所杀。但无论如何,我们与主上一样,憎恨这个满是杀戮的世间。”
老和尚似乎发现自己陷入了以往的某种情绪,怔然回过神来,口念“罪孽”,久久再没说话,似乎在平复心绪。
“你的主上,也有着深仇大恨么?”她问。
禅海回答:“是,也不是。”
【阳光一点点攀附上他执棋的指间,在纵横经纬的棋盘上落下一道简单利落的阴影。他吃了她的一片黑子,引来她一声哀嚎。
“你让让我也不行嘛!”秦姜叫道:“点到即止,哪有你这样在棋盘上大肆征伐的!”
苏吴于是收回了再要堵她死穴的一颗落子,很是无奈,“我已经让了。否则你走不到现在。”
“我不管!你杀气太重了!”
他被她这个说法逗得有些发笑。
“我又不是你的仇人,你做什么非要吃我吃得那么狠!”她指着棋盘上抱团一块,瑟瑟发抖的黑子,怨气很大:“左边是你、右边也是你!上面是你、下面也是你!赶尽杀绝,不是君子之道!”
仇人。
苏吴已经很久没有过仇人,因此近乎忘记了对待仇人的态度。
但他记得自己最后一个仇人。
就像白子鲸吞蚕食,将黑子片片瓦解,他也这样消解了对方的势力,最后那人在万人瞩目之中,服了天下至毒,跳下万仞孤崖,断无生理。
秦姜扔了棋子,细想了想那个无发白须的耄耋老僧,评价道:“他是死士,却如此长寿,看来宿盟主对他仁义有加。”
“人是会变的。”苏吴将散落在石桌上的一些棋子收起,道:“宿凤梧幼时,被仇家灭门。他的师父将他救下,教他文武艺,他本应憎恶仇人、感念恩人。但长大后才发现,被灭门,是因为爹娘行事不义,将人逼上绝路;师父救他,只是因他天资聪颖,将他作为炫耀门庭和壮大声势的一把刀,并无多少师徒之谊。”
秦姜看着他,只觉他说起这些时,平淡至极。他这样年轻,是如何得知这些旧闻的呢?
“他想通了这一切,便不再憎恨某一个确切的人,而开始恨起那个没有法度、草菅人命的世道来,因此想到,若是把江湖纳入法度之中,是否就能避免那么多悲剧。”
她想到了宿凤梧的那些律典。
“这是很明智的举措。”她道。
他却摇了摇头,“荒漠中,生长不出江南的花草。”
就像这些律典并不能使世道变得清明一样,他也并不觉得宿凤梧对禅海有什么仁义。从本质上来说,他对待禅海,不是和师父对待他是一样的吗?】
“主上想要改变这个世道。”
改变一个人尚且不易,遑论一整个世间。
“那他将要付出很多心血。”秦姜道。
僧禅海点点头,“难如登天。”
正此时,便有小二扣门来问,是否要上酒食。秦姜要了一桌素酒素食,又问:“听闻你家的紫草罗汉笋汤最为鲜美?”
小二道:“正是,不过这紫草却不是真药,是拿紫草喂的一年乌骨鸡……”
他朝里头正襟危坐的年迈僧人看了一眼,意思便很明显了。
“那便只要新鲜的罗汉笋汤,不要沾荤腥。”秦姜沉吟片刻,又叮嘱道:“要最嫩的鲜笋,做出些滋味来。”
小二得了令,麻溜地道了声好,记下离开了。
“主上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在以武为尊的江湖之中,他夺得盟主之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任何一人对此觉得不满。”禅海的眼眸穿透了几十年的时光,回忆起那人,仍然觉得光芒夺目。
他天生就应当被人追随、受人尊崇。
秦姜瞪圆了眼,方才醒悟,“你说的主上,是宿凤梧?”
看,这就是他的耀眼。
武林盟几百年来,有过很多盟主,男的、女的、俊的、丑的,但你只要没有点名道姓,那么说到盟主,就一定是那个人。
宿凤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