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道,若你不离开,我便输了,他可带你一起,泛舟五湖。”禅海道。
他说得似乎很云淡风轻,但秦姜知道,僧禅海势在必得,无论她答不答应,赌约是不会生效的。
她眼中有一丝愤怒划过,继而明白自己的无力,终于颓然下来,沉默良久,为了掩饰无能和难堪,点点头,妥协的语调十分生硬,“你让我想想。”
禅海很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他甚至向她道:“不急,这家酒楼的素宴不错,你可以慢慢吃,一边吃一边想。”
回应他的,是秦姜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不甘神情,和勉强挤出来的笑容。
年迈的高僧很随意地舀了一匙笋汤在银汤碗中,一面喝着,想起了什么,便道:“这汤即便没有荤腥,也十分鲜美。姑娘细心周到,想来定是个能为自己打算的人。”
说着,将酒盅微微平举,又劝她酒,“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竹叶青,不是什么名贵的酒,但曾为主上最喜。你虽晚生了六十年,却也时机恰好,便尝一尝这多年前的风味。”
任谁被当做赌注,而且是那种必输的赌注,又被人挟制着,滋味都不好受。什么竹叶青秋露白,秦姜一点兴致也没有,于是缓慢地、迟钝地举杯回应。
然后,在她不甘愤恨的目光中,僧禅海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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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已经一个时辰了,她不会再来了。”
苏吴静默地端坐着,对僧禅海的话置若罔闻。他似乎有要坐到地老天荒的意思,让对方暗中叹气。
果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沾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哪怕是神、是佛,都再坐不回神坛之上。
禅海欲要再劝,苏吴却开口道:“她会来的。”
这是他说过不知第几遍的回答了。
“主上怎知,她一定回来?”禅海问。
却惹来了苏吴审视的目光。他用一种不曾有过的陌生神情盯着他,反问:“你又为何笃定,她不会来?难道你早就预料到了?”
禅海心中一慌,忙描补道:“不敢。我将与主上一道等待。”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终于,小二一边蹬木板楼梯的殷切迎候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还有一个姑娘清亮的声音,伴着轻快的脚步哒哒上得楼来:“他们来了多久了?”
“得两个时辰了。”小二道。
那脚步便又急切地快了一些,带着几分主人特有的洒落和愉悦。
而后,雅座的门被推开,来人带着三分笑意俏生生出现在门口,盯着对坐的二人,微微偏着头,透露了几分胡闹似的娇憨,道:“抱歉,我来晚了!”
【“阿姜,若没有九霄心法,我早已死了。”
分明不是很冷的时节,她却无端打了个颤。目光描摹他的眉眼、鼻、唇,他线条利落流畅的脸廓,他宽袍春衫下稳健的心跳,和筋骨脉搏散发的鲜活的温热。
雨淅淅沥沥,窸窣切切之声遮挡不住他的微哑的话语:
“宿凤梧,是我六十年前的名字;但如今,我只是苏吴。”
秦姜的唇有些颤动,怔怔望着他,脑中嗡嗡,一片空白,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最后,她颤抖地问:“你不是他的孙子吗……”
说完,觉得荒诞,又呸呸两声,再次怔忪,盯着他,却忽然好似亲眼见过一般,一幕幕回忆起别人口中所说的他的过往。
——他年少成名,仗剑江湖;
——他孤崖畔,摘金簇,夺得盟主之位;
——他率千军,誓师北上,破敌保家;
——他入绝谷,斗黑蛟,沥血而返;
——他被逼孤崖,服毒自戕。
那些画面走马灯一样的换,每一个都是他,又都不是他。他们口中的宿凤梧,对她而言,竟那么遥远陌生。而她眼前的苏吴,曾和她夜探古寺、地下玄宫曾护她周全、曾为她放血入药、与她月下对酌。
他就在身边。她伸出自己也没有察觉正在颤抖的手,轻柔但执着地触碰上他的,又握紧了那只温暖的手。
秦姜垂下头,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宿凤梧身死之时。
他孤绝地立于环伺敌军之中,服下天下至毒,收敛了一身内力,坠落万仞高崖,仰首看天,结束罪孽的一生。
“那时候……很痛吧。”她轻声道。
苏吴一顿,习惯性地回答:“还好。”
被握住的手背却传来了一滴温热。
眼泪渗进了他的肌理,随着温热的湿意似乎传至骨髓和灵魂,忽地唤起了那日最后一刻,撕裂躯体的痛楚。虽然受伤对他而言并不稀奇,但那样肺腑俱裂,四肢尽断的痛感,还是让人不堪忍受。
挨得近了,便感到了她身躯的轻颤。秦姜依旧垂着头,似乎很颓丧的模样,鬓边的额发微微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