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罐等摆好,一边说:“可不正是,如今吃茶越发繁琐精致了,若点茶时只研磨就要费多少工夫,所以我家常只吃肯煮茶吃,又不耐烦撬茶饼子,只好用散茶了。若哪日想点茶,就去娘屋里蹭个便宜,令杏姐儿擂茶,杏姐儿的手艺倒见长了。”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听那茶瓶里水沸了,元娘就自那几个茶罐里分别夹了散茶、陈皮、红枣放进去,倒入凉水扬汤止沸,三沸之后又加了小半匙盐,熄火倒出茶汤来,分在白瓷茶碗里,但见茶汤橙红清亮,与近日所见点茶很是不同。元娘先捧给曹老安人,次捧给张娘子、小曹氏,最后自己拿一碗坐下来细品。
曹老安人便道:“我倒也爱元娘煎的茶,又香甜,又清口儿。”元娘笑答:“还是娘知道我,正是要这清口儿呢。”又说,“我父亲在时,曾按着一本游记教我煮北人的奶茶,茶坨子扔进去煮好,加牛奶或是羊奶,再加些酥油进去,那个也好,北人爱咸口,喝了驱寒。可惜咱们这里没有这些个材料,不然倒好煮给大家尝尝。”
小曹氏听了便问:“我正想问妹妹呢,听说妹妹读了几屋子的书,满肚子学问连塾里的学生都比不过的,怎的还有讲吃食的书吗?”
元娘便笑:“嫂子听他们胡说,哪里有几屋子的书,你看我那屋里,也就一个书架子放了几本书,这还是前年娘给我的陪嫁。”
小曹氏趁机站起来,往她里间门口站着望了望,回头啧嘴说:“得有上百本了,这年头书贵,你这可值不少银钱。”张娘子接口道:“她父亲在时没别的喜好,有钱就买了书来,她出嫁时我寻思着这些书也没去处,我又不大看的,便都给了她,好歹给她凑了六抬嫁妆。”
小曹氏听到提嫁妆,便不由地笑了:“六抬已很是不错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少见陪送书本子的,还是您家有学问。”她度张娘子人品,倒像是大家子出身,说话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又有些见识的样子,便慢慢引着张娘子多讲些,众人就歪到张娘子的旧事上来。
原来张娘子倒真是个大家子出身,她母亲早逝,父亲是先魏王府上七品的侍讲。说起先魏王,乃是太(祖)第二子。(太)祖那年病逝,其弟(太)宗继位,封了这二侄子为武功郡王,又命郡王任京兆尹,谁知过了两年武功郡王因事受(太)宗训斥,一时想不开自缢了,太/宗哀痛,追封他做魏王,又申斥王府幕僚不能好好引导魏王,以至魏王自戕,幕僚多受牵连,张娘子的父亲也因此丢了官。京城居大不易,张父便带了家人回原籍扬州来,意图谋个知州幕僚、县学供奉等职,谁料他家运势不济,一家子连主带仆几十口人,还未行到扬州境内,就被一伙强人给劫了,诗书字画、金银细软全被抢了个光,仆从护院被打杀了三四个,张父也被强人踹了一个窝心脚,又吓又气,没几日就过世了,只剩下张娘子和她兄长。她兄长那时也只十三四岁,正是个混账年纪,带了张娘子勉强回到家乡,散了下人仆从,把个十来岁的张娘子托付给父亲的学生顾准,又说了些报仇雪恨光宗耀祖之类要命的话,径往定州去了,二十年几不曾回来。
张娘子拣了能说的讲给她们娘儿几个听:“家父原是先魏王府上的侍讲,那年回乡途中不幸遇了流匪……后来哥哥说去定州谋生计,剩下我依附元娘父亲过活……我们小时候家里雇了十几个下人,单跟着我的就有两个丫头……后来嫁给元娘父亲,虽然日子清贫,也不觉得怎样辛苦,福也享过,苦也吃得。人若不经过些事儿,不知道自己实则什么都挨得。所以我常教元娘,凡事都需看开,方不至于自苦。”
曹老安人原就听过这些,此时再听一遍仍觉得有道理,频频点头。倒是小曹氏听入了神,心想:“原来她家先时这样阔绰,七品的官儿顶得上县太爷了。亏得现在败落了,不然这弟妹我可降伏不住。”也一边应和道:“正是这个理儿呢。”
展眼新婚第四日,按当地风俗,两个大姑姐回娘家给新弟媳暖居,一大早李大娘、李二娘都携家带口来了,李家院子里热热闹闹塞满了人。李蔚的大姐李大娘带了夫君和三个孩子,二姐李二娘也同了夫君和孩子来。
李家这两个娘子却大不相同。
李大娘只比元娘的母亲张娘子小三岁,已过了三十二岁生辰,她是个有福气的,嫁了高家庄有名的地主家做长媳,没几年生了两儿一女,如今在家说一不二,再过几十年俨然又一个曹老安人。她性格爽快,为人热情,素来好操心管事,元娘很是喜欢与她交往。
李二娘就有些一言难尽,她夹在长姐和李蔚之间出生,李修和曹老安人待她一不像对大娘那样倚重,二不像对李蔚那样宝贝,致使她养成了一个小心木讷的性子,很不像李家人。及她嫁了人,一开始生了两个女儿,她婆婆便不大喜欢,等她生了儿子,她两个妯娌早接二连三生了四个男孩,她儿子也排不上了,她因此觉得委屈,一委屈又难免敏感,日常行事就带了小家子气,愈发容易惹人不快,弄得她家常也愁眉苦脸,看面相倒比李大娘还显老些。真也是她命苦,她男人早几年还在宝应县里布庄上做些杂工,等她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