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生辰本就该除旧迎新。”姜诺垂眸轻声道:“旧事萦心,累人累己,陛下,往后的路,臣女想自个儿走。”
李檄唇角轻动,喉头却如被堵住。
生辰是新日,他却成了她要除去的旧人旧事。
从前她仰着白玉般的小脸笑望自己,梨涡浅浅,眸子里盈满了依恋的光芒,如今却只守礼垂眸,连和她对视都成了奢求。
从前她全心全力爱着他。
如今……如今竟要全心全力远着他吗?
李檄心头骤然升起摇摇欲坠的慌乱,饶是他性子端方,瞧见姜诺要离开,立刻跟在她身后稍追出几步,拦与她身前。
对着那双曾经一眼看穿,如今却清凌恬淡的眸子,李檄又忽然语滞:“诺诺,就算是臣子有错,也都是暂且留任,以观后效的。”
李檄哑声道:“朕已知尚有不足,你且观望一段时日,再下决断可好?”
他在她面前这般做小伏低,耳根微微有些发热。
姜诺却只淡淡笑了,春风穿庭而过,春意深浓,洇透了树上春果,阶下青苔。
姜诺唇角带笑,仰头望向树丛深处,春色浓,人影纤,她语气清婉,却又如一场幽梦般寂寥:“多好的春色啊,春日里也有很多果子,挂在枝头时未知,只有纷纷落了地才知。”
“哪儿有一夜便坠的道理……皆是先腐皮,后蚀心,也不知这些果子在坠地之前,独自腐烂了多久?”
“春来春去俱无踪。”姜诺缓缓抬眸,眸光褪去了以往的眷顾依恋,如高悬寒天的皎月,清冷动人:“陛下,您说坠落于地的果子,还能再次回挂到枝头吗?”
李檄全身发冷,只觉得这春色正好的庭院冷得可怕,他神情愣怔,久久凝视姜诺背影,眼看那身影走出庭院,却未曾再追上前去。
他误以为自己仍坐拥满院春色。
谁知这场春色,却早从他看不见的角落,轰然倒塌。
*
李檄也不知自己怎么回到宫中的,一回到宫中,他便径直去了书斋。
书斋后头是个角房,未曾设床设桌,几面大柜立在书斋里,放的皆是密密匝匝的奏折。
平日有一个书吏官在此整理,瞧见李御,忙跪下行礼,后道:“不知陛下是来寻何事的奏疏?”
李檄语气低哑:“承安侯府的姜姑娘。”
那书吏官一怔。
这位侯府姑娘递来的折子倒不少,从前更是几乎每日一封,他也不敢放置在边缘,可后来看陛下极少翻阅,便早已束之高阁。
如今甚是诧异,忙搬来梯子爬到最上头道:“陛下且等片刻。”
李檄眸色扫过,这奏疏铺天盖地,层层叠叠,唯独姜诺的,放置在最不起眼,最不好取放的一角。
也是,北戎之事无法搁置,赈灾之事无法延误,朝中大事小事,皆不可怠慢。
倒好似唯有姜诺,是可以怠慢耽搁的……
那书吏官捧着一叠奏折赔笑道:“这都是姜姑娘往日的奏折甚多,这些是陛下批阅的,这几个是尚未批的,之前姜姑娘每日都要来送,有时一日竟有两个,后来日渐少了……”
王公公瞪了他一眼,那官员忙闭嘴不言了。
李檄轻轻抚上那些绯红绸面的奏疏。
姜诺在旁人面前羞涩拘谨,在他这儿却从来都是个爱说笑的。
且不拘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何时,她皆能发觉甚多趣味,旁人出去一趟,三两句讲毕,她却能绘声绘色讲巷头的流浪犬猫憨态如何,卖花担上进了何地的花,还有她如何学了民间女子的新春妆,寺前又出了什么新法子得香火钱却被她巧妙识破……
李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因此他被囚在北苑时,总盼着姜诺来,她将高墙外的事儿一股脑全部倾泻给自己。
她来了,他才能触碰到细碎的人间烟火气。
可他登基后,自是没时辰听她身侧的那等细碎之事,便想着不若让她写成折子,省心省时,正巧和大臣的一起凑着批阅了。
姜诺也未曾说什么,红色缎面配着薛涛笺,她又写又画,奏折倒甚是生动。
起初,他也是爱看的,只是看完便忘了。
总归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李檄翻着奏折,心中涌起沉沉密密的酸涩。
她也曾认真的给自己写了这般多的琐事,一笔一句,甚是精细。
原来她常提起的猫名唤圆圆。
常提起的胭脂铺叫飞霞阁。
那祭日,是在十七。
……
她提起过不止一次,可当日她问起时,他却一个都未曾答上。
他每日都要出入此地三五次,可姜诺的折子,始终安静的躺在最隐蔽的角落。
朝事不可耽搁,可他却任由她的情绪和分享束之高阁,在忽视中渐渐尘封,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