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问候就跟你今天吃了吗一样稀松平常。
大约是从精神失序的地狱突然回到人间的冲击太强烈,床脚的人毫无尊严地伏在地上梗着脖子,好一会儿没有给出反应。
他满身的稀烂狼狈,脸上的表情从僵滞混沌到面无表情却也没有花费很久,残存的天赐智力终究还是让他从眼下模糊诡谲的状况中捞出了自己需要的情报。
于是他那张看着十分凄惨的脸上竟也依稀恢复了几分特别欠揍的自贱和玩世不恭来。
“……原来如此。”他扶着冰冷的床脚深深地喘了口气,声音嘶哑刺耳,“那我们扯平了。”
“哇,你这真能扯。”
蹲在床上俯视他的人还很年轻,半长不短的黑发随意地扎在脑后,一双金杏色的眼眸在明暗交汇处摇曳着微微的光。
“作为被拉下水的苦主,我还没揍你泄愤呢你就扯平了?在海底世界也那样玩弄了我,好过分啊安娜。”
“你是没揍我。”被一口一个安娜地叫着他也不在乎,只是筋疲力尽又贪婪地往亮着光的古怪水杯靠近了些许,“但你几乎杀了我。”
“别乱扣大帽子啊。”床上的人懒洋洋地否认,“你看你口齿伶俐思维敏捷的样子,像是差点要死的人嘛。”
“那不过是因为我还不能死,”他耷拉着身体萎靡讥诮地笑了声,“不然谁来给你当玩具,拯救你的无聊。”
“哎噫,见鬼了你,我就躺在我的小床上,啥都没干凭啥被你指控。”
正因你什么都没做,而你什么都没做就漂亮地折磨了我,他无所谓地心道,阈值跟残酷指数果然是成正比的。
人无法在无光和无声的孤寂环境里生存,感觉被剥夺,失去自我认知,身体机能衰竭——精神的死亡远比肉/体的死亡来的更快,这个过程或许会是不停战胜自己的持久战,也或许只需要一天。
梦游者号的犯人就是这些最终只剩下了呼吸的行尸幽魂,他们既不会越狱,也不会吵闹,不需要自由,更不会再思考如何破坏世界和平。
“他们对你真够优待呢,”他不禁嘲讽地笑了一声,“不愧是互为天命的A与O。”
“哟嗬,瞧安娜小宝贝儿这阴阳怪气的劲儿……如果在这牛马地方比你多蹲了四天也算优待的话,那我跟你换换?”
占据了鄙视链高地——单人床的予情振振有词地给他怼了回去。
“至少给你留了灯。”瘫在鄙视链低谷——地上的人拉着破风箱一样的嗓子哑道。
在这种地方,一点光就能续命。
予情居然也认真地摸了摸下巴:“哦……你说得对,真不错,虽然我得告诉你,这玩意儿两天才会亮一次。”
她想着那个把她带来的Alpha,一双多情的眼睛跟柔和的腔调让他看上去很好说话,于是她蹬鼻子上脸要求给3号留下看电视的时间。
他竟很轻易就答应了,像早已得到嘱托一般。
当然只能两天一次,一次半小时。
“……”
“但你的心理优势更明显。”
有光,也知道他的存在,跟完全陷入未知绝境的他相比宽裕得太多,就算多呆了几天又如何,有希望的人和无望的人原本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包括那像水杯一样的容器,从刚刚起里面一直发出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动静——蹲着监狱都能获得饲养水生宠物的特权,他俩有什么可比性吗?
“还真是又菜又不服输。”予情掏了掏耳朵,毫不在意地笑笑,“我可不知道你要来,没人跟我说过我会在今天拥有一个做假证的狱友。”
不过当对方被扔进来的瞬间,她立刻就意识到这臭小子是害她蹲大牢的人之一。
她确实可以选择揍他出气,但让这猖獗的反社会拥抱一下窒息和绝望似乎更恰当——就算世界毁灭人类消亡,很多中二病没治好的瓜皮娃子都觉得自己可以、能行,那干脆用现实告诉他,不行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个人了,既然向阳又需要同伴,就别做会注孤生的垃圾事,还滋滋有味的,明明根本承担不起后果。
可惜新狱友似乎并不信那些Alpha什么都没透露给她,事实上把他俩关在一起就是一种暂缓处置的信号……这其中大有考量的余地,让他瞬间松下了那口气。
不管如何,眼下有个不怎么样的同伴还是比一人一室被关成白痴要强得多,哪怕这个怪物曾距离他那样近,却仍无声无息地漠视他挣扎。
这会儿他倒忘了给他光亮的也是对方,只甚为敷衍地微笑反问:
“那你一照面就叫我安娜还挺聪明呢。”
“再把人当傻瓜我就要揍你咯?”予情笑眯眯地捏了下指关节,“你觉得为啥人家这么放心地把你跟我放一笼?”
“……”
“是因为你弱鸡吗,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能让你哭着喊着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