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威的手术还不知要多少久,苏寻烽和杜月月只好先与威威母亲告别。
二人途中经过一处室内花园,几只半透明的黄色鸟儿带着人造水雾无声地掠过他们的脑袋,一道拟真的阳光穿透层层塑料树叶,铺洒在那些硬邦邦的花瓣上。
苏寻烽听着不真实的鸟鸣,脑子里宛如洪水决堤,那块掩盖真相的拼图迅速崩塌。
他有些想起来了——事实根本并非杜月月先前所说的那样。
事发当晚,乔雅不是孤身一人,车上还有他和丁珏。
他想不通的是,星穹的武装无人机为何会攻击他们。为何他的经历与杜月月的说法有出入?他之后是如何离开那儿,如何处理伤势,又是怎么回到自己家里的呢?
失落感油然而生,对于真相的进展,他仍不过是原地踏步罢了。
“你不要太担心了。”
杜月月似乎将苏寻烽若有所思的样子当成了对威威的担忧。
“虽然你没能亲眼见到他,但是他妈妈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我知道,他会没事的,”苏寻烽说,“其实,我刚刚是在想……乔雅的事情。”
杜月月将脑袋扭了过去,轻声道:“我不想谈她。”
“你不觉得奇怪吗,当晚任务既然都结束了,为什么总公司还要向乔雅派送支援,而且我们没有收到任何通知,”苏寻烽自顾自地说道,“更奇怪的是,之后车队为何会被袭击,乔雅都没来得及和我们——”
“别说了!”杜月月突然站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可以这么冷静地分析这件事……”
杜月月将红红的鼻尖对准了他,她这一次没有试图挽留她的泪水,而是任凭其在人造阳光下闪烁着光。
“我和她是同事,是队友,但是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前几天还和我买好了年假一起去梦城旅行的票……我不想要每个人都提醒我乔雅经历了什么,我已经重温够了!”
杜月月大多数时候严肃得比王维忠更要像个领导,此刻却抹起了眼睛。
苏寻烽连忙道歉,他过于执着于寻求答案,完全没有想到杜月月反应居然会那么激烈。
“其实我也很心痛,我也知道你不想听这些,但是,”苏寻烽小心翼翼地说道,“就像想要挽留一枚落日,我们可以一直追逐,让它永远也不会落下地平线……代价是,除了跑断腿以外,还要长久承受即将失去它的痛楚。”
杜月月抬起头来,眨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不如……好好告别,记住它逝去前的美好,一场黑夜过后,它的光会再一次照耀在我们身上的,不是吗,”苏寻烽宽慰她道,“我是想说,今天还有时间,我……想去事故地点纪念一下她。你想一起吗?”
杜月月深深呼出一口气,搓了搓眼角,赔上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说道:“你说得对,她要是知道我这样,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这个队长……”
她比苏寻烽预想中更快恢复了平静,领着他去往附近的花店。
苏寻烽看着花店老板忙活着包装杜月月精心挑选的花束,一时有些怅然。
他和乔雅的关系向来不错,更是有过共同出生入死的经历。
然而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乔雅死亡一事无法在他内心掀起分毫波澜。
莫名的失落感伴随着花束越发浓重的香气,久久萦绕于他的心头。
不久之后,二人离开医院,前往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新城。准确来说,是新城那座连接沧蓝区的大桥。
他们所在的城市,星启,是全世界最繁荣的城市之一。而沧蓝区凭借着赤马和星穹集团,更是稳稳坐上了这座城市核心的王座。
新城虽然也算在星启之内,和沧蓝区不过一河之隔,却更像是这个城市的垃圾桶,那颗华服下的烂疮。
越靠近新城,高楼就越稀疏,只是苏寻烽望着从高楼后现出的大朵的红云,反倒觉得更舒心了些。
车子拐过一处路口,揭示了大桥的拱肋。
它曾经被称为“星轮桥”,然而这个名号在几十年前被划去了,就连所有的带有这个名字的路标都在一夜之间撤换了下来。
它下方的那条污浊的浅河也没有官方名字,只有一个标号,或者人们口中所说的“浑水沟”、“泥条子”。
车子驶上桥面,那些锈迹斑斑的吊杆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将河流那端的夕阳抹成模糊的一团。
苏寻烽紧张地望向桥尽头的河岸,他不得不承认,祭奠乔雅只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之一,而他有所期待,此行或许能够让他弄明白,事发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路边坐落着低矮的水泥厂房,似乎已经废弃许久,唯一勉强能称得上美观的,是那些墙上五颜六色的街头喷画。
这里同河对岸的高楼大厦相比,仿佛隔开两者的不是一条河,而是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