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初至,还见不到一点儿新绿,晨雾黏黏糊糊,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祝羽同往日一样去衙门上值,却见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堵她。
又来了。
那人本来还在打着盹,耷拉着脑袋,祝羽一走过,恰给他惊醒了,急忙叫住了她。
“早啊,祝姑娘,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说着,便从旁边的石墩上拿了个食盒出来,“我知你日日上值辛苦,这是北街有名的糕点,我特意……”
“吴山,我是仵作,你可知贿赂仵作是什么罪?”祝羽打断了他的话,“轻则,杖五十,重则,流放。”
说到惩处,她一字一顿,声音婉转清脆,却像浣过了寒冬腊月的河流,那双杏眼不笑时暗芒尽露,当真是像极了那冷面的阎王。
吴山不禁打了个寒颤。
祝羽嗤笑一声,再懒得搭理他,抬脚走进衙门里去。
吴山,宁丰县北大街上有名的浪荡子。其父经商,原有些家底,前些年病逝,至此这吴山没了人管束,愈发地放浪,将家产败得个七七八八。偏他生了个标致模样,又惯会卖弄俊俏,姘头能从北街排到西街。
上个月,不知他发了个什么癫,直言说看上她了,害了相思病,日日来衙门附近堵着。
本来前些日子衙门门口终于少了这张望的人影,哪知他今日又来了。
祝羽深觉晦气。
甫一进衙门,只见张县令急急忙忙走了出来,旁边跟着的是宋捕。
“这才开春呢,张大人怎么就浑身是汗?”
张县令一见着祝羽,就仿佛看到救星,“快快,祝仵作,快随我去验尸。”
这一大早就有案子了?祝羽看了看旁边的宋捕。
只见宋行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
“山里出现了一具落泪女尸。”
清早,宁丰县管辖的村子里有几名猎户上山,遇着一具女尸,遂报官。
“报案的猎户都说见到她哭了 ”
“衙里接到了报案,立马派人去现场勘察,去的众人也都声称看到那女尸落泪。”
“猎户回去后,这事情顿时在乡里传开,人人恐慌,皆言这女尸有天大的冤屈。”
去现场的路上,宋行给祝羽说着案子。
“女尸流泪?”祝羽略一沉吟,“此事恐怕有些麻烦。”
她自然是不信有什么妖邪作祟的,只是本朝曾遇过几桩巫蛊迷信案,最大的一件莫过于二十多年前的西北妖蛊恐慌案,所以朝廷上下对此类事件都颇为敏感。
“张大人正愁这件事呢。”宋行很明显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压低了些许声音,凑近祝羽,“若是从咱们县传出这档子事,只怕要降罪。”
“无事,先见见那女尸再说。”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案发现场。
祝羽环顾四周,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荒郊野岭,甚至离乡里居民的地方都不算太远。
那女尸躺在地上,七扭八歪的,尽显诡异。但即便如此,她的衣着不俗,身段纤细,还能看出生前是个美人。
不过祝羽更在意的是:她的脖子周围有一件外衫,旁边还散落着一段树枝。
衙门早已派了一波人来,她便顺势问道:“可有人动过?”
“未曾。”一衙役答道,“报案的猎户说他们见到她哭,原以为还有气息,但她脖子上有东西绕着,像是上吊死的,故而未敢靠近。”
祝羽凑近去看那女尸,脸上沾着两条明显的泪痕,看起来还有些许湿润,确实像是不久前留下来。
还是初春,天气寒凉,尸僵出现得慢,但根据目前的僵直程度来看,估计也死了有大半天。
她又去捡了那外衫查看,外衫上打的是一种货结。
“这外衫的料子不错,结也打得结实,用来当自缢的吊绳倒也不是不行。”
宋行也伸过来头来看:“噢,那这女子当真是自缢?”
“尚未有定论。”祝羽说着,去看那女尸的脖颈,“压痕在喉下,喉部骨折,但舌未露出,这痕迹也并非血痕而是白痕,受力均匀,不是悬挂所致,而是被勒,并且是死后伤。”她又将女尸翻转,看她的头后,“女尸头后的创伤正好对着地上的一块碎石,但这创口较为平整,而碎石棱角很多,不太相符,石头上虽然沾有血迹可地上却没有,创口已结血痂,且像是被清理过。”
祝羽将女尸轻轻地放回。
“此乃他杀。”
她站定于众人之中,诉说逝者的亡语。
这女子在山中被害,又冠上了个死后泪流的名声。衙役里有胆小的,只觉得这初春的风刮得愈发猛了,浑身寒毛倒竖。
“先抬回尸所,再细细验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尸所周围的鸟雀很多,以前祝羽常跟着师父来,无聊之时,便偏爱逗这些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