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人吃饭这件事,其实早在母亲去世之前,陈逃就已然习惯。只是从那以后,某些情绪开始生根发芽,他也得以发现,安静和安静之间竟然还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如此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天,溺死在一潭无人靠近的死水里。
当然,孤独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让他完全改掉了挑食的毛边。
咚咚咚。
铁门响起了熟悉的踢门声。一贯的轻柔,相同的节奏。
陈逃没想到她会在最晒人的大中午来找他。或许日后,他会从某个朝夕相处的女性那里得知,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说,这样的太阳下出门一次,哪怕涂满了防晒霜,事后也要采取特别繁琐的补救措施,哪怕很可能于事无补。
知道她没打伞,陈逃赶紧打开了门。
这个比陈逃矮半头的姑娘叫做林筱,她的双手提满了口袋,开门的瞬间还故意将它们提到陈逃眼前晃了晃。
“哥哥,看这是什么,就知道你没吃饭。”
说话间,林筱将左手装满餐盒的口袋递给了陈逃,然后提着右手的部分,自顾自地进了屋。
隔着袋子和餐盒,陈逃已经感受到了些许久违的温度。
林筱和陈逃并没有血缘关系。很早之前,陈逃的母亲在教堂的唱诗班里负责弹琴,那时候,他俩都是唱诗班里的小成员。陈逃只比林筱大30天,却已经被叫了12年的哥哥。
如今,他俩都在木棉中学念高二,但并不同班。由于陈逃的缘故,学校里大概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至于林筱那一众的追求者,陈逃并不清楚他们的消息来源中,是否有关于自己的部分。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某个男生向他这个所谓的“林筱哥哥”套过近乎。
在两人一路共同成长的过程中,得益于对其他男孩反应的见证,其实早在自身男性视角的审美认知成熟之前,陈逃就已经意识到了林筱的“天生丽质”。甚至还在某一次与“美”相关的主题作文比赛中,阐释了“熟知和亲近”对于辨识“美”的干扰作用。
当然,他绝没有拿林筱来举例。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都不要有再有多余的人了解他们的关系。
林筱进屋的时候,陈逃望见了她别在脑后的浅紫色蝴蝶发卡,细条的身姿闪耀着金属的质感。之前见过的那次他就觉得很好看。对于这类小女生的小物件,他一时间找不到特别合适的形容词,只是再次见到,依旧认为特别适合林筱恬静的气质。当然,这份恬静也是他尝试站在其他人的视角才看到的。他想过夸赞,但不知是该夸林筱还是夸这发卡,便没有开口。
陈逃突然想到了笔记本上的预言。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两人熟稔的关系,完全不符合那句话的语境。
不知是否是看多了爱情电影,原本对于期待这件事已经自认为丧失了信心的陈逃,在见到“遇见”这个词的时候,居然还是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他承认这是一种期待,再次辨认以后也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将之归为人类共有的原始欲望——自己这滩死水不知何时偷偷窜进来一只皎白的活物,似乎还百毒不侵的样子。他不想把它归功于提出“平行世界命运共同体”的作者,毕竟自己还没弄清楚,是该庆幸读到过这条理论,还是该追忆对方打破的纯粹。
他觉得预言带给自己的期待已经先天性地带有气氛上的破坏,但这种破坏又在给出的时间限定上得到了修复。
“哥,想什么呢?”见陈逃拿着筷子一动不动、眼神涣散了好一阵,林筱便开口问道。
陈逃抽回思绪:“嗯……吃饭吧。”
见林筱轻挑着眉毛,对着饭桌中心最大的圆形餐盒努了努嘴,陈逃循着对方目光的指向,从碎香菜和小米辣的盖头下衔起了一个挂满料的丸子。一口咬下去,部分的香味也随之掉到了米饭上。
“哥,没吃出来吗?”林筱学着陈逃的方式操作了起来,只是在他的视线之外偷偷晃掉了可见的小米辣。见陈逃没在关注着自己,林筱将一整个儿都送进了嘴里。
陈逃刚一抬头,正好看见了林筱微红的双眼。他开口道:“不能吃辣以后就别加辣。”说话间,便把另外一碗骨汤烫菜推到了林筱面前。
“嘿嘿,听你的。”
林筱一边偷偷喝着绿色的续命水,一边追问陈逃有没有吃出这是哪一家的丸子:“我本来只是打算去老街买点绿豆冰沙的,没想到碰到了这家重新开业的丸子店,几年前我就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吃到了呢!”
一辈子是这么随便说出来的吗?这小姑娘。
思绪中,陈逃突然想要拍拍林筱的头,以此表达对于观念的“纠正”,却想起这两年都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
其实前两天去母亲生前工作的教堂、从老街口路过的时候,陈逃就已经看到了。店里还是往昔那几方涂着褐漆的木桌椅,磨损的外观险些就把陈逃拉回到了10年前。眼前的大娘又老了一些,动作也不像以前那般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