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帮主睡到午间才起。嗜睡是人生一大乐趣,美容养颜,健身强体,益智醒脑。
年轻的时候也曾晨起赴课,如今不了。日上三竿,眠足方起,这样比较显得不操劳。人生在世,哪能比天上日头还忙呢,很不该比它还早起。吸一口清晨的凉意,更多叹劳碌奔波,应当等它将地气晒暖了,再慵慵懒起来,捡现成的天光。
如此御日作工,让其先行劳作,仿佛以金乌为侍,由它先将各处布置妥当,方是做人的厉害。
她也不练功,武力走的技巧一路。
一下楼发现扬眉和陆美都不在,底下只苏云卿闲坐看书,书还是帮主带回的箱子里翻出来的。原来早间小公子向往江湖气派,拉着扬眉讨论,拿手左右上下比划,以示壮观:“江湖人是不是都威风凛凛。”
陆美哗往后一甩手,假装是披风,昂首挺胸走两步,“就这样的。我看帮主好亲和,一点架子没有。”
那扬眉剑侧头想了想,告诉他:“新来投的巨厦帮头领高头大马,是威风凛凛款的,离得不远,走,带你去看。”
说走就走,参观铁塔。
这正是,少年喜江湖,花月作紫裘,扬眉剑出鞘,同上摘星楼。
帮主塞了个羊奶酥,问留守公子苏云卿:“走,咱们也去逛逛。”
二人也不带随从,一个骑了小红,一个跨上黑漆,在城中街上闲逛。越城摊贩众多,店铺林立,并不是京中那般只东西两市热闹。青石板平整,宽九方石,两侧再有廊桥折篷,供人避雨躲阳,店面高多两三层。里巷间又能见平屋与院门,也有风火墙粉墙黛瓦,斜枝条绿苔垣痕。
帮主一手揽辔,一手摸出铜钱,俯身递给边上游贩,从草垛子上拔下两根糖人,递一根给云卿。她撕去上面薄透米纸,一口咬下美人头:“还算干净,拿着玩吧。”
苏云卿笑着接过,道谢:“多谢帮主。”
他也剥去米纸,低头尝一口,糖凝甜蜜,他弯了弯眉说些闲话:“昨日在山里,帮主说点子,回来也说是北山有……是涛声岭里有什么人吗?”
“嗯?你不晓得?”帮主诧异看他一眼,以为是个无所不知的世家公子,看来真是个呆书生。
于是向他介绍道,“北四陉里窝了些匪类,早年间爱折腾扰民,林间谷里原本也有村落人家,被他们抢得,不是也落了草,就是十室九空。”
“彬县就在北面不远,几十年前是个小县城,有个县太爷胆小,不堪其扰,索性迁城徙民。后来北四陉就不大有人去了。这地方也荒凉,古时两边都是大城,譬如朝台、韩丼,现在早没落了,再南边有了新官道,这旧日的要道也就不再是要道,荒成了寻常的深山老林。”她三两口美人下肚,将竹棒插在鞍旁,“北面那些匪类,如今也自耕自种,平时不大下山。但到越城来的商旅见过截道,起过冲突。”
那商旅的遭遇就不必说来吓唬这京中富贵窝来的世家子了。
北面如今的情景,有几个大寨在深处,外面的废弃村墟有些空着,有些似乎住了人家,那村户看着热情好客,转脸就将姑娘青壮扣在手里。还有一些山贼哨点,看脸老实巴交,摸肠穷凶极恶。
她叫帮众伪装得滴水不漏,也是为了防着万一。遇到山匪大家装作不熟,免得叫破身份。万一打起来,他们便装作会些拳脚的路人,也省得扫尾不净,被贼人惦记着爬下来寻仇。
越城算是明面上她势力的一道边边,离北陉还有些距离。若是山匪袭来,她自然要灭回去,但松涛八陉横亘四野,她吞下北四陉,就会包下南四,再索性将整个涛声岭划入,那旧日朝台城之类,自然也会附入。
她倒无所谓,只怕朝中几个老汉睡不安稳。这些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苏云卿闻言点头,这些掌故并未被记载在方志里。他寻常读些集注,地理方志一类看得不多,也是用到时才翻一翻。来前是看沿途有史书中常提及的八陉险峻,才来瞧一瞧字词里熟悉的地名——这与如今人看阿房古迹、剡溪九曲等是一样的,一些兵家要地与典故胜景,在前人所著的史与诗里频繁出现,现实里碰到,自然好奇。
但往往真到了地方,早就难觅旧日踪迹,即便原野山川这样难移的景致,也被土楼瓦舍占据,何止物是人非,分明沧海桑田。若千百年间以为常,倒也千百年不改其景,最怕一处雅致古迹为人点透,刀锄纷至。人迹所过之处,地形景观皆为改变,变而不通,大多丑陋刻板、雷同无趣。这是闲话。这八陉山石峭壁如旧,已是难得。
云卿道:“原来如此,我们进山莽撞了。”
帮主懒懒坐在马上,信马由缰,高坐观景:“也还好,古往今来的游记大家,看景色也看热闹。山匪,多稀奇的一种风土人情,岂可因之却步。”
苏云卿不由笑开。
他们坐在马上看街景,街上楼边的路人也在两侧看他们。
小红迈着短腿抬首阔步,偶尔拿脖子撞撞边上的黑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