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打个喷鼻,又嗅嗅沿路摊贩的货架。
有货郎认出黑马上的主人,笑着招呼,将手里勺子一颠,一大碗二色腰子浇冷淘递来。这简直像个讯号,一时周围店铺里认出的没认出的,都闻声出来站站,向帮主拱手,又打量她身边俊秀的郎君,与苏云卿对上视线,就笑着颔首示意。
云卿未见过这样夹道的场景,只好也回笑。
他一笑,街上更热闹了些。
帮主听到几个女郎的低呼声,还有人窃窃低语。
说什么“过来了过来了”,也有互问“那是谁家郎君”的。街头还混着几个男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什么“帮主来了帮主来了”“让她来让她来”,什么“好久未见她来”“难得有看帮主的机会你别动”。
被围观的帮主推谢了众人好意,只道是普通寻常逛个街,热情送吃喝的人群也就让开道,各自忙活去。
“越城的人太把我当回事,”她在马上向云卿道,“其实在我们帮里,我出门是没人理的。”
苏云卿笑,问她:“说来还未请教帮主帮派的名号。”这话原是陆真撺掇陆美问的,他忍不住,先好奇问了。
侧身倾听的女郎短促一笑,直回身,答他:“没有帮名。”
话说得像哄人,苏云卿也是诧异神色,于是帮主又挑眉笑看他,多缀上几句,“你看厉害的人物,是不是多半无名无姓,话本里的高手,多半无名,或者就叫无名。”这话巧了,与昨夜里那句「人人只知道陛下帮主,谁记得她们名字」的闲话对上,倒不谦虚。于是她又再哄上一句,“顶厉害的川野湖泊也大多未名,因其自身已足够闻名,便不必署名了。譬如你听闻过未名湖不曾?”
一时又与他闲说起江河湖海的景致。
苏云卿在马上边笑边应,回身看她,没有帮名,是因为顶厉害,因为足够知名么。
帮主也笑着拍拍马颈叫黑漆转弯。
没有帮名,就不必划下势力边界。
二人转过这条街,小红趁街角拐弯又蹭黑漆。苏云卿往回拉了拉缰绳,再次谢她寻马的事。
“举手之劳而已。”
帮主往前看了看盈街的人群,不以为意道:“捞鱼、捞坐骑、捞人都一样。”
说着举手之劳,当真抬了抬左手。
“嗖——”,破风声与机窍合动声同时响起,苏云卿一怔,发觉她竟是闲聊间不声不响发动了袖珍弩机。
——也不是不声不响,她说「举手之劳」了。
云卿公子顺着方向看去,见那弩箭将一个纠缠路人的醉汉定在地上。周遭看客寂静片刻,轰然叫好。
*
帮主打马上前,懒懒散散,歪歪斜斜。
她平时笑嘻嘻的,只有塌腰斜背坐在坐骑上的时候,才流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慢。
方才就是这样漫不经心抬弩一射,正中当街那人裤衩,将人一坠钉在地上。
苏云卿跟在后面,细观那弩,弩身小巧轻便,却能爆发极大威力,弩箭贯穿裤衩这样的薄物显然去势未绝,此刻扎在石面上,嗡嗡振羽。
那醉汉跌坐在地,倒是一阵冷汗吓到酒醒。他调戏的路人众人不认得,若是陆美在,便能认出这是跟在茅姬身边新买的丫鬟。她们主仆到底到了越城,此处也果然与京城郢县皆不同,并无人问她歌姬的户籍身份,她斗胆瞒下乐籍,赁了住所,也并未有人计较。
如今主仆二人正思量营生。她长得貌美,恐生事端,采买等事还是丫鬟一人上街。小丫鬟还小,议价倒占便宜,但遇到路上醉汉就被缠着难以脱身。
帮主与云卿都没见过歌姬,更枉论她身边的仆从,自然见面不识。如今的歌姬如水滴入海,不知往后际遇如何,却是别话。
苏云卿跟在一旁,看帮主如何行侠仗义。却见她连根捆人的绳索也不出,甚至马身也未下,晃到醉汉近前,向周围人道:“下回你们能不能自己就把他送去巡理司。”
周围笑道:“好的帮主!”
笑声里还夹杂着一些“又见着帮主身手,痛快”“难得在越城边际遇到帮主,开心”,还有几个方才耳熟的声音,“幸亏我拦着你吧”“对对幸亏你眼尖”。
合着这群看客耐住性子忍了半条街的工夫,光等不动手,就等看她出手的热闹。
红衣女郎无奈下马,扶起那女路人,看了看是个生面孔,大约不是专门演她来的。
她一边在马身褡裢上翻找,一边安慰小姑娘:“还好吧,你打他呀,周围人看着,尽管打。”
那小丫鬟眼泪汪汪的,抽着鼻子:“我怕打不过……”
“怕就真的打不过咯,他是人,又不是野狗猛鹅,人和人的差距能有多大,又不是人和鬼。胖点瘦点都是同样的肉体凡胎,差不多的。”
神鬼手段莫测,人嘛,只有那些花样,一副皮囊,再强壮亦有限。不论是极机智的,极大力的,极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