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夔州了。"小伙计沿着走廊敲门,提醒船客做好下船前的准备。
此时船正在一片白雾中穿行,桅杆上挂着串串晨露。顾希昭本靠着船檐,独自望着水景发呆,听到这一呼唤有些晃神,此时恰好有强风吹过,露水便落在她脸上。
露水极凉,带着些水腥味,叫她一颤。原来这船比预定日期更早靠岸,分别比想象来得更及时。
她正用手指晕开那露水,就见到何思忆同韩载欣往自己这走来,见她脸上有水痕,何思忆故作惊讶地划了划自己的脸,"姐姐,你哭了?该不会是舍不得我们吧?"
顾希昭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
何思忆这一路上总爱含沙射影,劝她别去夔州,说穷山恶水,实在危险,顾希昭甚至怀疑她会不会悄悄跟在自己后头下船。幸亏昨日听见她与越笙闲聊,说要在湘水附近下船,日后再去越州,她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摆脱这离家出走的两人了。
但这安心之中,又隐隐有些别的情绪。
顾希昭来不及为自己辩白,就见韩载欣用手肘轻推何思忆,"别说这些玩笑话,思忆,临近离别,顾姑娘伤神也是难免。"
他又看向顾希昭,郑重道:"顾姑娘,我们是来道别的。这一路山高水长,还望你与沈兄保重。你于我和思忆有恩,这份恩情有朝一日我一定相报。"
顾希昭点点头,"保重。但报恩就不必了。"
韩载欣只是摇了摇头,又看看何思忆,"思忆,你有话单独对顾姑娘说,那我便不打扰了。"
顾希昭疑惑地看着韩载欣转身离开,他这一回倒是干脆利落,不像以往一样,对她和何思忆在一块总是耿耿于怀,生怕她吃了何思忆不成。
人真是费解的生物。
何思忆悄悄凑近她道:"我是来谢谢姐姐的。多谢姐姐,帮我了结了一件心事。"
顾希昭疑惑了:"心事?我可没帮你。"
"这才是姐姐的行事作风--助人自助而不自知。"
何思忆将手背在身后,笑眼弯弯看着她。顾希昭心里发怵,她帮了她什么呢?是何思忆帮她还差不多。
她懒得多想,与何思忆打嘴仗就是费嘴皮子,干脆乘火打劫:"那作为回报,把我落水之前发生的事讲给我听吧。"
"姐姐,我这个人呢,喜欢不散之宴席,喜欢后会有期的故事。就让我把那时的事当作秘密,下次相逢之时再告诉姐姐吧。"
顾希昭皱眉看着她牵起自己的手,将一块物件塞进她的手心。
"姐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这话,她就裙摆飞扬地跑开了。
那物件是块石头,纹理粗糙,平白无故硌人手疼。她定睛一看,这白色小石子原是一块印章,上头刻着一个连她也看得懂的篆体红字。
左边是日,右边是召。
合起来,是一个朱红的昭字,昭昭然刻在白石上。
顾希昭苦笑,把石头放进袖间,走进舱中的小隔间,沈陵光早已坐在那等着她了。他脸上明显惴惴不安,直到看见她,眉眼才有些放松。
李钧正向他递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听说夔州人口凋零,日常饮食却极贵,我已经将干粮钱财放在里头了,还有一些常备的药材,收好了。"
沈陵光接过包裹,沉声道:"多谢了。"
李钧笑笑,"你帮了我那么多忙,这些不是应该的吗。陵光,不管你们之后有何打算,都可以去马帮各地的会馆报上我的名号。"
一旁的越笙已同沈陵光道了别,转向顾希昭,轻声道:"顾姑娘,珍重。"
她这短短一句包含千言万语,顾希昭知道她与自己皆不是多话的人,便也点头一笑,回道:"越姑娘,珍重。"
相逢相伴的旅途,就在这一句"珍重"中,重又一一浮现在眼前。
船行渐缓,周遭景色也从青翠画屏转为沙滩堤坝,水流愈缓愈浊,直到连上船港处的竹筏,舟行一顿,船停了。
"下船咯--"
舟翁们悠长的号子声在水岸边响起,船上水手的脚步声也加急了,江边脚夫吵吵嚷嚷地上船,货物一批批地搬运下船。
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再拖延了。
顾希昭看向沈陵光,两人无言地起身,走下船舱。身后跟着其余五人,在渡口暂停片刻,两行人都不知说些什么,只有李钧神色如常,再三叮嘱几句,便就挥手道别了。顾希昭没有多余的行囊,却感觉身子千钧般沉重,一路上她没有回头看,只是从袖中掏出了那硌手的石块,紧紧握在手中,爬上了进入夔州城门的长长阶梯。
`
夔州城与四四方方的渭水、锦官都不同,进城的山路崎岖不平,刚到了山顶就又要下坡,山顶无云,山脚无晴,唯有一缕白雾腰带般挂在山城间。城镇建筑有些伟丽的影子,却大多断了墙角,折了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