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住他,心头揣摩着眼前人的思绪。他一向把旁人心绪猜的一清二楚,却看不透此时的沈陵光。他眼中似有烛光微闪,一派朦朦胧胧,他开口,却换了个话题:“李钧,你平日里会做什么梦?”
李钧愣住,“你问这做什么?”
沈陵光慢吞吞地回答:“你听过那些神怪之谈么?梦有所得,醒后遇之。若真有这般梦境,你会如何做?你会随波逐流,还是做出与梦相违的选择?”
李钧看着他。
随即,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陵光,你还是老样子。一听故事便失了魂,牛都拽不回来,这回又是听了什么新折子,看了什么新话本,同我讲讲,让我也开开眼界。不过,这又与你离开夷微派有何关系?对了,你要真想离开,不如来我们马帮谋个职位,我正缺个贴己人,保证不会亏待了你。”
沈陵光任他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双手交叠在袖中,把指甲狠狠地掐入肉中。
他回想起那张脸上的表情。
她躺在冰窟中,用已无生机的眼睛看着他,双眼一眨不眨。
而站在他眼前的顾希昭望着他,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为什么要管我?”
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也回答不了。
·
“她信不过我。”
锦官城中的小院里,沈陵光捧着手里的酒杯,看向酒杯里倒映出的一瓣弯月,“所以才不肯同我走。”
李钧已经喝了不少酒,他酒量极好,早放倒了霍启白一干人等,脸上却没有一丝酡红,他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众人,又看向唯一睁着眼、却不怎么清醒的沈陵光,一言不发。
“李钧,你相信戏里说的么?若真有神算子,梦里也能算尽天下大事,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枉费一腔心血。”
李钧眯着眼,摇着酒杯,半借醉意半借真心,仰头道:“你说得不正是武侯祠里的武侯先生么,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先生了不得,祈天延命,千秋万代!”
沈陵光看向他,眼中波光粼粼,“你醉了。”
李钧对上他的眼,冲他摇了摇指头,笑了,“你也醉了,可有些话就该醉了说。听我说,武候先生清醒得不得了,他知道,人光是会做梦是不够的,会醒梦才了不起。梦中得来的,那只是梦罢了,人生这辈子可比不上梦,梦里有的,醒了全没有。可是呀……可是呀,就因为没有,才弥足珍贵,就跟这水中的月亮一样,看得见,捞不着,才最好。”
沈陵光握起酒杯,那枚弯弯银月被他一口饮尽,他脑袋发烧,眼前昏昏沉沉,什么也看不清。
梦中人的面孔却逐渐清晰起来。
“我想让你知道,你可以让我一个人承担这个后果。”
顾希昭抬眼看向他。那个时刻,就像梦中一样,她不复往日的无精打采,显得沉静肃穆。
他看得太多,已经熟知那些她脸上会露出的表情,和它们代表的意义。她困惑不清的时候,她佯装不解的时候,她胡言乱语的时候,她躲开眼神的时候,她惊慌失措的时候,她虚情假意的时候,他怎么看也看不厌,就算是梦寐也好,想要一直看下去,看到更多。这些时候,都像捞不着的月亮,触不到的雪花,来去皆无迹可寻。他清清楚楚知道,这些时刻都会降临在他身上,她总是会这么做,他总是什么也做不到,但又总是想抓住些什么。
他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就要犯错了,非常大的错误,但他还是固执地不肯回头。
“我明白。可是我不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清楚楚回响在耳边。
他最终还是没把那句话说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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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睁睁看着广恒将她领到那巨大圆形中的方池旁。
树丛与石块挡住了她的衣摆,他看不清她的举动,更听不清她与广恒的对话,直到她从身后抽出那把剑,广恒挡在她身旁,她冲他伸出手,这些都与梦中如出一辙,他被广恒施展开来的「空」挡住,无法上前。
就在这时,他感到额头发胀,喉头酸涩,身子支撑不稳,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由得扶住身旁的石块。
这是惊风,他多年未曾有过的体验。
这熟悉的感觉唤起了幼时的记忆,他躺在火堆旁,枕在阿爹的膝头,看着那火苗在风中起舞,头脑之中浑浑噩噩,眼前闪出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譬如,他不再躺在乱虫纷飞的火堆旁,而是浑身冰冷,水滴从额发上滚下,阿爹水淋淋地躺在草席上,紧闭着双眼,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他发胀的手牵着阿娘的手,两人都不言不语,仿佛睡着了一般,风将两人湿漉漉的头发吹起,又吹过新生的稻草,他眨了眨眼,呆呆地站在白日下的草丛间,听着风声叱咤,水流呜咽。
紧接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躺着的顾希昭。
他的双手双脚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她的双眼睁得极大,嘴角也不断抽动着,她每眨一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