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们帕卡人的东西是什么含义,总之,我阿涅同我说过,东西乃是四方万物,小至飞鸟走兽,大至天地万物,村中的山川河流,各族民众,凡是没有犯事的人,皆是我罩着的东西,就该由我护着,别人都欺负不得。我不守着,该由谁守着?”
顾希昭愣住了,她没想到这少女口中的“东西”竟有如此广阔的涵义。
站在一边的木呷走上前来,他递给她一片纸片,洁白的竹纸上是两个熨帖的糯苏文字,笔法圆润周转,她看不懂,却隐隐觉得自己明白这两个字的蕴意。
她心中涌起一阵愧疚,抬头对木呷道:“我砍下了糯苏的神树,请让嫫尼收回对我的祝福吧。”
木呷却摇了摇头,把纸片塞进她手心。他开口念出一个词,那词语犹如火苗迸裂时木柴燃烧的声音。
她也跟着他发出这个词。
听到她的声音,木呷郑重地点点头,指了指她的心口,又将手做出火苗燃烧的样子,打开双手,嘴中念出一长串词。
这一回,不用阿覃的解释,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必再磨快你心头的刀锋,不必再惦记你梦中的凶相,去到你崭新的年月里,烧尽雪水,发光发亮。”
她重重地点头,看着木呷退回阿覃身旁。
一对少年就这样回望着一对少年。
还是阿覃洒脱,冲两人摆摆手就打算离开,她最后不忘回头对沈陵光说,“你叫陵光对吧,你们接下来要去哪?不如坐船去江陵吧。我阿涅去过那,说那里很美,她还在那听说过一种鸟,汉人都把它叫做陵光。”
两人目送这对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
顾希昭望向沈陵光,他明显因为阿覃的话陷入了沉思,她见他眉头紧锁,不由得开口道:“我们去维扬前会经过江陵,不如在那暂留一下。”
沈陵光回望着她,竟然微微地笑了起来。顾希昭发觉他笑的时候,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也会变亮。
她诧异道:“你笑什么?”
沈陵光睫毛上下扇动着,如同灰兔的茸毛,被风一吹就微微颤抖,“你能猜到我为什么哭,却猜不到我为什么笑?”
他的声音很轻,每个音节却十分清晰,犹如脚步踏在雪地上。
她也只好愈加郑重地一字一句道:“猜不到。但这一路上还有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猜。”
·
吴瑕从山顶俯瞰着山下,见到那两个米粒般的小点一左一右地消失在茫茫绿意中。
“你当真不去送他们?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我已经送过了。”栖真霜雪般的脸上不动声色,“你准备下山一趟,替我送封信。”
吴瑕眼中闪过一道光:“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栖真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吴瑕似是有些期待,又有些叹息:“我还真替那两小孩忧心。我不过是个陌生人,下手也不会牵心动念,而你可是他们的师姐,若他们知道了你的决定,不知会如何作想。我之前说你也过不了情字这一关,看来倒是我错了,你果真是个无名无己的圣人。”
栖真却顾左右而言他,“这些年替我杀掉闯入村子的有心人,辛苦你了。我力有所不逮,身上的「空」只够护住这村子。而你明知杀生果报,却还是甘心放下夙愿,投入业火之中,折了这些年的修为,我应代这村中的人向你道谢,也向你道歉。”
吴瑕缓缓地转动那双葡萄紫的圆眼珠,看向自己的双手,“不必为我找补了。我走的本就是修罗道,早知自己平生轻于杀戮,罪孽深重,不会有天人之福,我那一番审判的鬼话也只有你那脑袋不甚灵光的师妹会信。等这里的事情一了我就去找我师叔,同他一起闯荡地狱。你就好好做你的神女做到成仙吧。”
栖真不语。她想起了另一个人,他那张寡淡无欲的脸上微微合起的双目,牵动万般尘绪,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不愿再想那些故人的往事,只是张开手心,看向自掌心向外溢出的一道道波澜,波澜无形无状,却在栖真手心盘旋成一道漩涡,从窗口飞出,飞向青空,撼动山林上空的树叶,一阵强风刮起,树叶啸动,如呼朋引伴般彼此呼应。
她喃喃道:“我的「空」……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
风刮过山野中行经的人。
摘柑子的措措停下手中动作,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头抚摸黄狗下巴的阿覃抬起头,目光追向风的方向。木呷感到手中的竹笔被风牵引,字迹也如游丝般写了下去。
顾希昭回过头去,风吹起了她的额发,她再度回望那看不见的来路,只感觉一道无形的气包裹了山野的每一处角落,脉脉流动,而这无形无状的气流中,无一不是栖真的气息,这林间的每一处空气,树叶的每一点颤抖,水流的每一声响动,无一不在栖真的「空」中。
她感到自己在与这「空」共振,从发丝到衣角,无一不在颤动,她背脊处那道空间也不安地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