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语醒来,暖光透过床顶雕花印入眼帘,她撑起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羊角风灯中的白蜡还未燃尽,两扇镶嵌宝石的珠帘轻轻晃动,缤纷清透,流光溢彩。
她接住额上滑落的冷帕,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贴着单衣有些发冷。
三月前,大金皇帝下旨,将韶安公主许与天都主君。
萧语身为解语花时,常常被韶安公主带在身旁。她不记得何时开了灵性,有思维地观察起周围景象,包括公主常自言自语似的倾诉给她听,她渐渐从懵懂无情到感知公主心绪,亦能听懂她说什么。
当今圣上和韶安公主非一母同胞,登基三年载,公主便被一道圣旨送去了天都。
天都这地方,国土不及大金十分之一,却十分富饶安宁。是因天都周边山峰险峻,地势占优,外族难以跨越入侵,于是免受战乱成了一片乐土。
况且,天都男子只娶一妻,韶安会是唯一的王后。
她忽然想起什么,掀开锦被,解开脚踝上的玉牌,看清上面的字后陷入沉思。
一等女史…
她经常陪着韶安练字,刚好认得。
韶安公主曾在盆栽土壤里埋了块玉牌,用金线缠上根茎,说是玉养花。她在小语身上十分用心,连浇水都是让宫女们收集晨露,兑上些许蜂蜜再淋上。
萧语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大金,女史并非奴籍,不上朝堂却享朝廷俸禄,负责督导皇子公主的课业以及言行举止,管理所属宫院。
花儿一夜变成人,这块玉牌在她身上似乎别有深意。
她把玉牌系在腰间,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抬头望向妆台上的铜镜,发觉自己这张脸和韶安公主竟有一丝相似。
嘴唇因病干涩,但面容姣姣,难掩眉目间一股轻灵之气。许是因为发热,此刻双颊粉嫩若花,她挺直脊背坐在铜镜前,仿佛绝尘谛仙,极致美艳不染一丝妖气。
萧语记得韶安那对眼睛,水光潋滟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她很少诉苦,但萧语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正如花名“解语。
花本身无心,绽放凋零,周而复始,萧语只是人间的观光者。
因为有了韶安公主,一切都不同了。一株花能闻声见象,感知人心,与主人同悲同喜。
萧语起身趴到窗前,对门外的老宫女说:“我是韶安公主的女史,请通报主君,让我见一见公主。”
老宫女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你要见王后?”
大金宫中要求人办事都会给点好处,她身无分文,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公主待我极好,你只要将话带到,她定重赏你。”
老宫女斜了她一记白眼,不悦道:“你是在装傻还是发疯?韶安公主薨了,你只得去阴曹地府见她了。”
时间静止一般,萧语微微张着嘴,指尖发颤。心口好像撒了把钢珠,冰凉坚硬的阵痛感滚过心尖。
她眼眶发红,紧紧抓着窗框,寒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老实待着,别对我疯言疯语的。”
“阿姐,她肯定是装的,闹那么大动静,怎会有人不知道!她太可疑了!”
老宫女随即气愤起来:“对极了,多半就是你们大金人干的,还连累我们主君!”
萧语只觉得心口发闷,连带脑中颠倒似的晕眩起来,宫女们一声声责骂逐渐模糊,脑中电光火石般的涌出回忆——雪夜中,一身红妆的韶安公主抱着解语花。
大雪铺了一地,公主靠在台阶上,胸口源源不断冒出鲜血,一遍一遍地对解语花说:“萧语,帮我……”
“待我口无所言后,你记得向世人道明一切。”
血淋淋的短刀就在她身旁。
风雪漫卷,将殿前的红帐吹的翻飞作响,血液泂泂流泻到花上。原来那甜液,是韶安的心头血。
萧语瞳仁骤颤,悲伤一涌而上伴随着尖锐头痛,她颓然摊坐在地,胸腔内急促挤压,几乎快要抽不过气来。
两滴泪珠划过脸颊,她抬手摸到湿润,继而接连泪如雨下。
花儿不知道流泪的感觉,她第一次体会,感觉心都快碎了。
原来世人常说的“心如刀绞”不是胡编唬人的。
老宫女被她这副模样吓住了,连忙推门进来扶起她到床边坐下,转头大喊外侍去请医,萧语用力捏着她的胳膊,抽噎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公、公主……为何受……伤?”
老宫女摇头:“遇刺啊!你真不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了?”
新婚遇刺……
待我口无所言后……
公主好像知道自己有危险。
对,她是公主的解语花,朝夕相处间早已心意相通,公主定有放不下的事。萧语克制着情绪平复呼吸,盯着老宫女问:“遗体在哪儿?”
“这个……不好答,外人不得窥视王后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