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点,凝结又散落,最终缠作一只长长的鲸,衔着一朵赤红的玫瑰扶摇直上。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花枝蔓延,轻抚他的脚尖。万千光华落幕,自他头顶流转而去,留下短暂的一瞥。
那是世人看不见的光点。
【……既然鲸童是鲸的孩子,那我死后,灵魂大概也会飘到大海吧?】
朦胧之中,那道清脆的声音顿了顿,又嘀咕道:
【……算了,我不是鲸的孩子,我是爸爸的孩子。】
一阵寂静。
【喂,阿琨。】
她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像是飘在空中,一直飞向远方:
【……你还会来看我吗?】
第七束赤红的花盛开在雨幕后的角落。
他的世界终于再次归于宁静。
少年眨了眨眼,隔着一片雨看到一个瘦小而狼狈的身影。
他奔跑,跌倒,奔跑,再跌倒。
污水溅满了他本就不干净的衣衫,碎石玻璃划破了他本就不剩几块好地方的手脚,他的脸湿润的像是曾浸没在海风里。
他跑着,哭喊着,抓着一个人的胳膊用力比划着,而后被毫不意外的推搡在地,污泥滚落满身,额角撞在石尖,像落了一头赤红的花。
那个身影终于爬了起来,佝偻着,缓慢的挪动脚步,像西方古典故事中的瘦长鬼影,蹒跚着向雨幕后的他走来。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可那身影只是一个踉跄,便如水花般溅落在雨幕之上,化作一片血红的色彩,顺着水滴迟钝的落下来。
他僵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冰冷的阳光刺痛了他干涩的眼睛。
天亮了。
他身后,少女观察了许久,确认无误后终于松开了死死捂住少年嘴巴的手,缓慢的挪开背后的木架爬起来。
嘈杂的人声。
支着早餐架的小贩顶着清晨的光开始叫卖,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
付然费劲的挪动僵硬的双腿。
原来他们离喧闹的大街不过一墙之隔。
她缓慢的走了两步,缓慢地转动脑袋,像一只生锈的机器。
雨洗刷了一切猩红罪孽的记忆。
斑驳的石砖上只有一条断裂的手链,沾满了干涩的红与黑。
少年站在她的身后,宁静的目光死一般的沉默,像是被雨重制了过去。
小哑巴只是小哑巴,带着手链小姑娘也是小哑巴。
他同神创造的人类一样会呐喊和哭泣。
只是付然听不见,路过的人听不见,这座城听不见,连同世界也听不见。
他的世界,只有他的世界,充斥着嘶喊,那样混沌,那样嘈杂不安。
只有星星,只有海浪,只有潮湿的、苍白的空气,只有一片同样空荡的原野。
他像一只封住口的鲸,有人同他说,去寻这片海的海城。海城浩大,能容下不会飞的鸟,也能容下不会鸣叫的鲸。
可他是失落在世界之外的鱼,是一只搁浅的鲸,他自天堂温柔地降落,降临在一片荒芜之下。世界没有期待他的到来,天际没有他的远方,人们匆匆的过去,匆匆的归来。
他是风错吹来的沙,只有浸没在海水中,随着浪漂浮,摇晃,远去,落入幽深的海底,沉入寂寞的,永恒的安宁。
“……阿琨,”女孩向他慢慢走来:“我们要赶紧离开。”
眼前隐隐绰绰的身影在一瞬间变小,又飘飘忽忽的高大起来,像一座变化着漂浮的云岛。
鲸鸣声穿透海浪的呼喊重重敲击他的耳膜,尖锐而潮湿的疼痛阻止他寻觅任何声音。心脏撞入一片宽阔的海域,于是每一寸呼吸都变得微弱又透明,充斥着海腥与尖鸣,好似只需一个温柔的抚摸就能顷刻间消散在风里。
丁达尔效应在窗框下落下一片金黄的丛林,散开一圈昏黄的光晕,连同那道遥远的声音一般模糊起来。
【以后的那些海,你会去帮我看吗?】
少年的眉眼低垂,像一具即将混入泥水之中的躯壳。
风更冷了,像海岸与空旷的山谷间哭号的回声,裹挟着愈加寒冷的雨气,自石城的缝隙缓慢爬升,归入看不清的、虚无的、触摸不到的另一片海。
石城很少下雨,腐朽的生灵习惯了空洞的干涩,这场突如其来的恩赐便成了清扫般的洗礼。
他终于动了动。
于是,失落的鲸落下了这座城的最后一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