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沙沙翻开书籍,指尖捻起一页,顿住,杏眼弯弯。
“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大子忽辞。人问其故,大子曰:‘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
悠悠念完,便似笑非笑看着她。
姜绵放下书,认真思考了半晌,诚恳道:“我听不懂。耦,是什么意思?”
“……”
赵兰溪笑容僵在脸上。
得,她抛媚眼给瞎子看,瞎子还问她眼怎么抽筋了。
耦……叫她怎么说出口!上位者说话,用的自然是雅言,哪里能直喇喇地说些男欢女爱的事?
她深吸口气:“齐大非偶,意思就是……”
“两位姑娘,我能进来吗?”卫灵欢快的声音打断了赵兰溪欲发难的话头。
“进!”
卫灵乐呵呵端着茶盘提着笼屉进来,端出数盘精致点心果子,摆好茶水,道了句“二位慢用,公子马上到”,又一阵残影似的退出去了。
赵兰溪迅速体察到卫灵的好意提醒,眨眼间便收起傲慢,恢复温雅可亲而不失雍容华贵的姿态。
“我姓赵,比你大几岁,叫我赵姐姐便好。”
“赵姐姐。”姜绵从善如流。
赵兰溪眼中划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你既未读过《左传》,那咱们说它也没意思。含章他……打小脾气古怪,我是怕你惹怒他,这才借史书提醒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因为啊,靠他太近的女子,无一例外是被他拒于千里之外,等闲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比如沈朝华,李雪珠。
比如无辜的沈持盈。
旁人在京都为质,都是缩得如鹌鹑,唯独他,骄横狂妄,谁的账都不买,偏偏老皇帝喜欢。虽说他屡次拒绝尚公主,但只要他乖乖待京城,天子一时半会竟舍不得去折他的傲骨。
“比起那几个不成器的,竟是含章最像朕年轻的时候。”皇帝当众如是说,举起玉箸遥指北方,“朕年少时的第一战,就是在北地监军。”
众人不敢接话,乞巧楼鸦雀无声,唯余七彩飘帛于风中猎猎飞扬。
那一战输了,输给了勒齐大将、大雍叛臣胡默义。
而谢敛第一次独自领兵,设伏奇袭,助父击杀的,正是胡贼。龙颜大悦的天子亲自为其赐字“含章”。
那年他十三岁。
此后天子便以字呼之,以示恩宠。
沈氏皇族第六代皇帝沈肃,也曾有过明君梦,而谢敛就是他理想中的臣子,进能拓土,退可守疆。可随着年岁渐长,治国理政屡屡挫败,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若非父皇膝下子嗣凋零,这皇位万万轮不到他来坐。
他深刻理解了父皇驾崩前望向他时的叹息。
于是,他不再需要完美的臣子,而是乖的,弱的,懂他心意的。
但又无时无刻不想重振君威。
斩杀胡默义的战报他看了不下十遍,当年在胡贼睥睨下脖颈染血的瑟缩少年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剑眉星目、寒衣长枪的小将,长枪一挑,胡贼一颗大好头颅滚落,那双惹人生厌的眼睛从此再也入不了他的梦。
他喜欢这个孩子,只要他乖乖的待在京都,只要他不威胁皇权,他对他的忍耐度便极高。
谢敛入宫后,果然如他预计的任性妄为,只是其嚣张跋扈的厉害程度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难免惹他生气。可身上偏有一股子惹人喜欢的劲儿,总叫他仿佛看到意气风发的自己,于是生出慈父心肠,忍不住对其再多一分宽容优厚。
尤其是含章在御前一贯言辞机敏、伶俐逗趣。同样的话,经定国公谢凛之口,他都是“再议”,但含章说出来,他总能听进去七分。
无论他志高抑或消沉,谢二公子始终完美地契合帝王的全部期待。
皇贵妃握住他的手掌,温柔安抚着心绪复杂的帝王,杏眸流转,笑道:“圣上英明,泽被天下,方有卫城光复之功,臣妾敬您一杯。”待皇帝含笑饮罢,为她揩去唇边酒汁,又道,“君王有道,却也离不开能臣辅佐。含章勇冠三军,少不得也要请一位公主替臣妾敬一杯清酒。至于这人选嘛,嗯,臣妾倒是有个新奇主意。”
“哦?说来听听。”
“自古以来,女儿家每逢七夕便以蛛丝乞巧,密者巧多,稀者巧少。既如此,便由手最巧者替本宫敬含章一杯,圣上意下如何?”
皇帝倍感有趣,连声答应,见谢敛欲推辞,摆摆手不让人说话:“这杯酒你若不喝,那便领十个板子去!”然后命人取来雕刻十二花神的十二只金盒,盒中随机放置一只蜘蛛,令公主们一一择取。
宫人把那只织网最快的蜘蛛放进了牡丹金盒。
沈朝华喜牡丹,没人敢和她抢。
那只金盒里,是好事者从南蛮带回的蛛王,进献给了贵人,辗转入了内廷,为的便是七夕节讨皇贵妃和九公主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