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已经摆好了晚膳,盈月站在房外,看到崔行周和宋秋一起走过来,便很有眼色的退到一旁,跟着两人进去。
崔行周身边向来伺候人少,盈月替宋秋净手,崔行周自在门旁的盆中净了手。
药的味道难以消散,崔行周无意识的皱了皱眉,拿帕子多擦了两下。这点小动作被刚坐下的宋秋瞧了个正着,手肘小幅度的向后缩了缩,她有些踌躇的站起身,小声说:“公子,都怪妾。”
崔行周愣了一瞬,不知她这话何意,只是恍然注意到,她时隔多日,仍旧会拘谨的站起身。
“与你说过的,可以唤我时卿。也不要拘泥于这些虚礼。”
宋秋也没应,只是扶着盈月的手又坐下,看他也坐到一旁,她又悄悄朝他那边靠了靠:“公子,是妾不该去藏书楼,磕到了还连累公子需要给妾上药。”
崔行周自然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宋秋身上不知是沾染了什么香味,这样一靠近,香味儿裹着风,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的瞧她一眼,鼻尖香意弥漫。但只一瞬,他不由斥自己有悖君子行径,便下意识摁了摁手心,略向后靠了靠。
宋秋却会错了意,她当他是嫌弃她身上药水味重,眼神暗了暗,只一瞬,她又重新展颜:“下次不会了,妾的身子,还是需要静养才好。”
崔行周执茶的手一顿,他未抬眸,轻呡了一口茶水,道:“你想看书?”
宋秋没料他问到了这茬,她掂量了一下答案,斟酌道:“想自然是想的……只是妾不识字,今儿翻了翻书,实在看不明白,还是看些画册好了。”
“你不识字?”
崔行周目光悠悠,眼中有宋秋看不懂的情绪,宋秋忐忑的捏紧了手:“是……妾出身低贱,不识字的。”
几乎在看到崔行周眼神暗流涌动的一刹那,她有些难堪的偏了偏头,还是小声补充:“也不是完全不识……侯爷,就是,武阳侯,他教过妾几个字的。”
说是几个字,便真是几个字。
那甚至还是在扬州的时候,外头发着大水,救灾的官员在扬州忙着勘查地形重修堤坝、开仓赈灾救济百姓。可府衙内,精致的客房中,武阳侯掐着她的腰,只着亵衣的她坐在武阳侯的腿上,她握着笔,他握着她的手,笑眯眯的教她写“贱奴”二字。
宋秋如一滩水软在他怀中,手上的笔渐渐的便握不住了,她媚眼如丝,忍不住颤动着,呢喃着情话,一手攀在他脖颈处,一手被他强硬的摁着去写“贱奴”。
颤抖的手写不好这两个极具羞辱性的字,墨水溅在上好的宣纸上,武阳侯狠狠揉了她一把,拿过毛笔,将那两个字写在了宋秋狠狠颤栗的地方,漂亮的楷书落在她身上,糜烂而张扬。
宋秋脑海中几乎不可克制的出现了许多如同这样的画面。
崔行周看到她脸色在一瞬间苍白下来,他隐约能猜到她想到了什么,心狠狠一颤。
这八年光景,眨眼而逝,他不知晓她的过去,就不该口无遮拦,平白勾起她这样的回忆
“宋秋。”他暗暗叹了口气,温柔的唤她,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若是想学,我来教你可好。”
他没看到,宋秋垂下的眼睑,一抹得意之色飞快划过。
她扬起笑容,快活的伸手去给他盛汤:“能得您教,外头不知多少人要羡慕妾呢。”
宋秋把碗放到他面前,猝不及防的向前凑了凑,两人的距离眨眼间靠近,崔行周呼吸一滞,宋秋仰头看他,晶亮的双眼蕴着星河,如同藏书楼对视的一刹那,他只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滚烫的血液蔓延灼烧。
可宋秋却只是从袖中掏出帕子,低下头,拽过他的手,轻轻的给他擦拭手心。
丝绸在手心磨蹭,崔行周指尖微颤,欲要收回手,宋秋把帕子塞进他手里,笑盈盈道:“药味儿刺鼻,妾的帕子早上才熏过香。”
崔行周手中握着那方帕子,缄默不言。宋秋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慢吞吞夹菜。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余光瞥到帕子一角,绣着一朵精巧的兰花。
他忽而心中酸疼,几欲拥她入怀,终被他克制。他忍不住去想,她经历过太多磋磨,没法相信有人对她不求回报的好,如果这才是能让她安心的法子,那么就让她一点点筹谋算计又如何。
而他,他心中那些埋藏多年的,不能言说的喜欢,平生第一次被他卑劣的纵容。
令殊……
崔行周偏过头,不想让她看到他眼眶发红。宋秋用布菜的银筷给他夹菜,他轻轻点头,宋秋还在自顾自的问:“那妾明日来藏书楼找公子可好?”
“好。”
帕子被他攥在手心里,一点点发烫。
*
崔行周平生第一次觉得在藏书楼的时间过的这般漫长。
他起得早,又是弹琴作画又是读书写字,实在把那些过去许多年里日日做的消磨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