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崔行周不想带着一身酒气来见宋秋,遂沐浴过后才回了明安院。
盈月和能进外间伺候的丫鬟全被陆邵安放倒了,暗卫弄醒了人便让她们自去休息了。
崔照怕有什么意外,一直抱剑站在能随时注意到内室情况的地方,除开需要避讳的换衣,崔照几乎寸步不敢离,眼下见崔行周回来,便立时近崔行周身前,抱拳行礼:“姑娘一直没睡,想必是在等您。”
崔行周闭着眼,轻轻摁着眉心。
他今夜与心腹议了重要之事,又去应付了陆邵安的怒火。纷繁复杂诸事在他脑海中形成一个并不具象的轮廓。
即便不想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去揣测,她究竟记得多少。
陆邵安说她自述自己生于北境,从小在军中长大,可他明知那不是真的。但她醒来那日他唤她令殊,她又仿若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般疑惑。
崔行周摆手让崔照退下,崔照最后忧心地看了一眼崔行周略显疲惫的背影,那些想劝崔行周多休息的话终究咽进嘴里。
挑开帘子,转进内室,宋秋听见声音,殷切地望过来,见到是他,便是一喜。
内室在宋秋的要求下熄了全部的烛火,她溺在黑暗里,打从换了衣裳,就抱着双膝坐在床上,任侍女怎样劝她,她都不肯睡下。到后来,连侍女唤她,她都不肯应声。
从见到陆邵安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她不知道陆邵安怎么知晓她在这里的,她也无从去想。她只能等崔行周回来,等他宣判自己的死亡。
崔行周去了太久了,久到宋秋因失血气息奄奄的劲儿上来几乎要昏睡过去。但她怕崔行周听了陆邵安的话连再见她一面听她辩驳都不肯,所以只好在每每觉出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往脖颈的伤口上狠狠一摁,勉强保持清醒。
在静谧的夜中,她独自一人,清晰的感知着自己全部的紧张和恐惧。
眼下,还好,至少他还愿意亲自来见她。
宋秋掀开被子下床,身子甫一落在地上便是一软,她一手撑住床沿,定了定身形,才快走几步迎上去。
走得近了,宋秋才看清崔行周清淡的神色,不似往日温和。
她那股子一鼓作气想要扑在他身上的迫切感被浇灭,心中油然升起恐慌,有些怯得停住步子,站在离他两步的地方,蹲下身行礼:“公子。”
屋里太黑,崔行周的眼疾让他难以仅仅依靠从屋外倾泻而入的昏暗月光看清眼前人,他眼睛涩疼,几不可视物。
他只能依稀分辨那模糊的白色轮廓垂首行礼后便一直低着头不肯起身。
崔行周无声叹气,扶她起来。
宋秋看着他沉稳有力的手托举着她的胳膊让她起身,一时失神,半晌,她提起一口气,心怀希冀的抬头对上他:“公子,世子他……”
她太过紧张,甚至未曾注意到他迷惘的视线,只是凝神使她惯用的手段,可怜无助的看着他,想要用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他心疼。
“他与我说了些政事,已经走了。”崔行周步伐沉稳的走到窗边坐下,他记性好,记得屋内全部陈设,任谁也看不出他此时半点瞧不见周围摆设。
宋秋紧跟着他,他一坐下,她便巴巴地凑到他身侧坐下,小心问他:“那世子有说妾的事吗?”
她竭力观察崔行周每一个细小的表情,暗暗揣度陆邵安究竟说了多少。
这问题一时让崔行周哑然,他倏而后悔没有把崔照喊进来点灯,此时此刻,他格外想瞧瞧宋秋的神色。
见崔行周沉默,宋秋犹豫再三,心一横,咬咬牙张口:“世子在侯府时便,便想逼妾与他……妾不愿,他便想逼死妾。没成想,眼下他得知妾没死,便又追来琅园想要再逼妾就范。”
她说着,哭腔又起:“妾并不怕死,只怕世子同您颠倒是非,让您误会了妾。若是您不愿相信妾,妾不如一头撞死去以证清白。”
陆邵安那人极为古板正派,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逼迫女子之人。她这算是堵上身家性命来污蔑陆邵安,搏一把崔行周昏了头,真能相信她漏洞百出的话。
她说的格外认真诚恳,再加上她实在漂亮柔媚,看起来当真有能让再正直的男人都昏了头的资本。若是个耽于美色的男子,只怕真要被她蒙骗过去。
微滞的空气里,崔行周垂眼,不由失笑。
谎话连篇……
宋秋见他眉眼舒展,一扫将才清冷淡漠之态,以为是自己这策略奏了效。
离得这般近,艳香的味道于是充盈鼻息。从前他并未注意过这味道,如今知晓了,他才发觉,她身上艳香的味道其实格外浓郁,很难忽略。但这味道其实并不难闻,相反,它浓郁但并不刺鼻,花香清甜,温软馥郁。
“我没有误会。”崔行周按下心中细密的钝痛感,再侧目时,他抬手轻揉她额角碎发,阴差阳错抚上她不知不觉蹙起的眉,“没事了,他不会再来搅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