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情势紧张,没有留给崔行周与宋秋辩白清楚的时间。
他于清晨微雨时登上马车,先行一步至慈安寺。
马车堂而皇之的悬着崔氏的旌旗,昭告着车内人的身份。
慧通于大殿诵经,崔行周便撑伞站在外面,静默等待。
慧通似有所感,停下念诵,回过头来,看到了他。
崔行周便恭敬的垂首,无声问安。
“殿下仍不愿吗?”
“没人能劝动他。”
“路已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能逃到何时去。”
崔行周收了伞,跟着慧通走进大殿去,跪到蒲团上。
年年在慈安寺住好几月,他对慈安寺最熟悉的地方,便是大殿之下这方蒲团。在这座荒山上,这个从前并不出名的寺庙曾经安静非常,这方蒲团便几乎是他的所有,他日日跪在这里,为故人祈祷,为自己超度。
在局势瞬息变化的那段日子,他被囚在诏狱的四方天地中,什么都做不成。他蒙崔氏庇佑,可以逃过一劫。可他救不了为大业鞠躬尽瘁的忠臣,救不了他的挚友,也救不了他想要默默护佑的人。
于是往后的许多年,他就只能在神佛宽厚的目光中,惭然自愧,祈求自渡。
慈安寺近来风头正盛,雨势渐大,原本即使是这样的天气,上山求佛的人也会络绎不绝。可今日永王殿下驾临,提前清出寺庙。
永王的排场很大,从前受苛待的殿下如今身后得两家支持,在京中有了非比寻常的底气。
那十万越过了世家与重重防卫停至京城附近,随时可以攻打京城的兵马,在等的只是一个崔氏和陆氏的态度罢了。只要这两个盘踞京城的世家松口,他成事只是一夜之事。
成列的侍卫护送永王走进寺庙,这位在京中气焰嚣张的殿下站到虔诚跪地的崔行周身后,仍旧客气的行了个平礼:“崔公子。”
如果论算与建阳王氏的关系,崔行周可以称永王殿下一句姑丈。
崔行周闻得这声称呼,回首起身:“永王殿下。”
他躬身行礼,请永王走进后殿。
“素日听闻殿下英姿,今日得见,确然如此。”
这话夸得永王笑眯起了眼。
“本王多年不曾入京,只略记得崔公子两三岁时的模样,如今几十年已过,崔公子瞧着,仍旧意气风发。”
一个年逾四十而未曾掌过权柄,哪有英姿。一个及冠不久幽禁度日,哪来的意气风发。
崔行周付之一笑,后殿清静,雨声被落在身后。
“本王听闻,崔氏属意崔二公子做崔氏的继承人,崔二公子如今已接手了崔氏在晏州的诸多事务。”永王停下步子看向崔行周,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崔公子才学手腕皆在汝弟之上,若是你来掌管崔氏,想必崔氏不可同日而语。”
“那就要等殿下成事,助崔某重掌崔氏。”崔行周答,“崔某听闻,陛下近日,连召明国公、武阳侯,以及魏、吴、荀三家在京中的重臣入宫,不知殿下有何成算。”
“强弩之末罢了,有崔公子在,本王怎么会输。”
崔行周于是笑,他谦逊道:“是殿下谋算,崔某不敢当这份功。”
停顿片刻,他又道:“清晨刚得的消息,荀氏派了三万兵马快马加鞭入京。不论他是要护驾,亦或是想趁乱坐收渔翁之利,都于殿下无益。崔某可点两万兵马,断陛下援兵与荀氏兵马后路,亦已劝服陆济甫,点五万兵马,襄助殿下大业。”
崔氏的兵马,崔行周居然仍旧能够调动。
永王王眼神晦暗,却击掌而笑:“好,好!得崔时卿,自可得天下,本王何愁大业不成。”
“慧通大师还在后院等您。一切都已完备,崔某能做的,已是极尽。七日后,陛下寿辰,祝殿下,得偿所愿。”
两人相视,永王毫不意外的从崔行周身上,瞧出了刻意掩饰仍能泄露几分的野心。
他喜欢和这样曾站在顶峰却失去一切的人合作。
人为忠诚做事则凭心,为利结合却能不择手段。
*
打从崔行周离开明安院,宋秋当日半步都没踏出房门。
哪怕身子好了许多,可多思事忙,还是叫她时常疲惫。
等到日上三竿了,宋秋连药都喝了两轮,王容宁才姗姗来迟。
年轻鲜活的小姑娘永远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但她似乎终于意识到宋秋没有她那么有精气神,连来瞧她都选她起身的时间。
王容宁大喇喇走进来,又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宋姐姐醒了吧。”
她这一声“宋姐姐”唤的亲热,宋秋听见她来便头疼,掩面想要装睡,被王容宁逮了个正着。
“宋姐姐躲我作甚。”
王容宁今日兴奋的不成样子,连故意质问宋秋都不曾,坐到她身边,摇她的手臂:“我听门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