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漠漠,厚重的云层之间传来闷雷的轰鸣,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下坠。
洛孤绝打着伞,带着苏盈穿过后院,前往师尊居住的客房。师父岳君霖仍旧守在房间外,两人从他身边匆匆经过,不知为何,岳宗主始终没有得到师尊的传话,进去相见。
待进了房间,床上的老人已如风中残烛,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看到师尊的模样,洛孤绝心下一惊——没想到师尊的情况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饶是如此,前些日子,师尊依然强撑病体,前往帝都为苏盈昭雪。
念及此处,洛孤绝不由得生出许多愧疚,他知道,师尊不仅是为苏盈,更是为了自己。若非他当着众世家宗派的面,执意求娶苏盈,凌霄阁便不会陷入与光明圣教有染的嫌疑里。
看到两人,风亦鸣想要从床上起身,洛孤绝赶紧过去扶起他。
苏盈第一次见风老阁主,有些手足无措,等洛孤绝给她一个眼神,她才慌忙跪了下来。
“你是……云炤的徒弟?”风亦鸣凝视着红衣少女,开口。
苏盈跪在床前,低着头,老老实实回答:“是。”
“他在西州那些年,过的可好?”风亦鸣又问道。
见苏盈不敢开口,他咳嗽几声,喘过气,继续道:“如实回答。”
苏盈想了想,决定隐去齐光身中血毒的事,道:“师父是圣奥教王三世十一年来的西州,迦煌城大捷后,被圣奥教王封为风使。”
“后来师父联手我哥哥,推翻了圣奥教王。在哥哥继位以后,他拒绝了一切封赏,只求西州在哥哥的治理下,能够河清海晏。”
“在哥哥继位的第一年,师父创立怀雪营,里面全是西州贫苦出身的青年,怀雪营给了他们建功立业的出路。”
“师父在任的那些年,协助哥哥成功处理朱夷国动乱,开渠解决了龙襄原的干旱,后来还在各国创办学堂,广收平民孩童入学。”
苏盈还没说完,风亦鸣大笑,“哈哈,好徒弟,好徒弟!既然中庭容不下你的一腔抱负,管它西州北疆,只要能造福于民,你便没有负了我给你取得‘炤耀天外,云起龙骧’的字!”
洛孤绝和苏盈对视一眼,心想师尊莫不是老糊涂了,这不是宣武皇帝给齐光起的吗?怎么成了他取得?
不过苏盈还算识趣,没纠结这个问题,只是问师尊:
“那个……师尊,我听哥哥说,师父在中庭的时候,也提出过什么建议,导致叛国弑父的罪名一出来,他被众人群起而攻之?”
风亦鸣点头,颇为感慨地道:“当年云炤意欲改革,推行庆德太子的新政,得罪不少世家,首当其冲的便是五姓世家。后来他落到那般地步,除了齐王氏以外,少不了这些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然你们以为,齐王氏区区的手段,七绝宗派,当真无一人看出来?就算顾廷和萧逸作伪证,但细查起来,定会有疏漏。”
说着,他又冷笑一声,看向洛孤绝:“你的好师父岳君霖对此是心知肚明的,可他什么都没做——因为他也代表着世家的利益。”
洛孤绝微微一怔,“云炤……”
风亦鸣闭上眼:“他知道,但他没有说。从齐王氏指证他的一瞬起,他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继母陷害,朋友背叛,一起长大的师兄则对整件事情袖手旁观。朝堂之上,皇帝昏庸无能,任凭权臣只手遮天,翻云覆雨。只有新婚妻子一直矢志不渝地支持自己,最后却落得红颜枯骨的下场。”
“那时的云炤,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对中庭,心灰意冷的。”
洛孤绝与苏盈无不是哑然,没想到齐光当年选择远走西州,竟还有这样更为沉重的背景。
未几,苏盈又疑惑道:“师父既然是因为推行庆德太子的新政,才得罪众多世家,那庆德太子当年,到底提出什么新政?”
长久的沉默里,风亦鸣终于开口,一字字道:
“废九品察举制,实行有教无类,向全部寒门子弟,开放武举文试——”
他的话回荡在房间里,令洛孤绝整个人为之一震——翌朝开国数百年,世家凭借着九品察举制,坐享高官厚禄,然而他们如鲜花着锦的背面,却是寒门子弟断绝所有希望与可能,永为人下人。
倘若当年母亲未死,自己未被载入齐家族谱,那么……他也是寒门,也是世世代代生活在底层,永不见天日的白丁。
未置身泥泞,便不知苍生疾苦。
如果庆德太子的新政施行成功,或许,母亲就不用死了。现如今的中庭,也不会是门阀垄断,世家割据的局面。
他正这样怔怔地想着,师尊又是几声咳嗽,将他拉回现实。
洛孤绝看到,这次师尊咳出的血里,竟然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他不由得问道:“师尊,到底是谁伤你至此?”
似是察觉黑衣青年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