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屋,苏盈就被扑面而来的恶臭,惊得往后倒退。
等她定睛一看,发现恶臭源自破草席上的老妪。对方已经脏污得看不清楚面容,只有胸口均匀地起伏着,证明还没有死。
想起洛孤绝的嘱咐,苏盈忍住恐惧,走上前探了探老妪的鼻息后,旋开随身水囊的盖子,给她喂了点水。
清水入喉,老妪似是恢复了一点神智,一双蒙着白翳的眼睛缓缓睁开,费了半天劲,总算看清眼前的红衣姑娘,她有气无力地开口:
“姑娘,你……你是……”
“老妈妈别怕,我来是想了解一些事。”苏盈放柔了声音,又拿出一块桂花糕递给老妪,“您先吃点东西,吃完我们再慢慢说。”
闻到食物的气息,老妪眼睛亮了一下,然而想起什么,光芒又黯淡下来,一大滴浑浊的泪,从眼角慢慢渗出。
“老婆子,老婆子那可怜的小孙女,她最喜欢吃的就是桂花糕……”
从老妪断断续续的哭泣和讲述里,苏盈了解到她家的情况。
安刘氏十四岁成婚,二十五岁那年丈夫因服劳役,积累成疾,撒手人寰,留下两男一女。
丈夫死后,她把唯一的女儿嫁到邻村,谁曾想没过几年女儿女婿就害了鼓胀病,小夫妻俩年纪轻轻便去了。
至于她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应征入伍,去年收到他在岭南之役里战死的消息。
二儿子好不容易成婚,生下一个孙女,结果小孙女还没长大,就遇上这百年一遇的旱灾。
官府发赈灾粮的时候,二儿子和衙役起了冲突,被殴打致死。粮食吃完,媳妇没办法,只能带着孙女出去逃难。
不过须臾的功夫,翌朝底层百姓悲苦的一生,就已向苏盈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默然地听着,记录下安刘氏家里的人丁数量。
记录完以后,苏盈不知道自己能帮她什么,只能把剩下的水和干粮都放在安刘氏身边。
不曾想安刘氏颤颤巍巍地伸出皱皮满布的手,将东西推了回去。
“姑娘,老婆子活这么久,也活够了。如果早些时候,我家里人还在,老婆子会收下你的好意,但是现在,现在……咳咳……”
她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气平复了,才继续道,“现在不需要了。你还年轻,这些吃的喝的对你更有用。”
苏盈凝视着安刘氏苍老的脸庞,她能感觉出来对方已是弥留之际,可她不是大夫,身上也没有回转生死的丹药。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慰一个青年丧夫,中年丧女,晚年又丧子的老妇人。
许久许久,她终于收起东西起身,“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谢谢您提供的信息,我会,我会想办法……”
苏盈想说自己会想办法改变这一切,但话到嘴边,她才发现自己的承诺是如此苍白无力。
徭役、兵役、疾病、旱灾……
无论哪个,都不是她能左右。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实记录下这一切。
她收好纸笔,然而,就在苏盈准备离开的时候,安刘氏忽然出声:
“姑娘,你来时路上,有没有遇见我那媳妇和小孙女?我孙女叫安宁,出生的时候,老婆子特意去附近的庙上,给她求了平安符……”
“你要以后遇上了,麻烦替老婆子向她们娘儿俩说一声,老婆子不怨她们丢下我,老婆子现在就一个心愿,她们娘儿俩能好好的,宁宁,宁宁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长大成人……”
听见安刘氏的话,苏盈脊背一颤,想起青溪县城路上的一幕,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无边的夜色笼罩住她年轻的脸庞,然而走出屋子后,苏盈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就理解了齐光,理解了当初庆德太子想要推行的新政。
隔着遥远的时光,她的目光终于再度与他们相撞。
走访完村子最后一家,苏盈重新回到安刘氏家中。等她推开门,和她预想得一样,破草席上的老妪,早已没有任何气息。
苏盈默然良久,总算走上前,将安刘氏的眼睛合拢。
她在院子里给安刘氏挖了一个土坑,将安刘氏下葬。
最后一捧黄土盖上的时候,天色将明,苍茫无垠的雾蓝天空出现一线橙黄的金光,浓厚的云层被晨风吹成丝丝缕缕,仿佛散落的羽毛。
苏盈仰起脸,眺望长夜后的曙光,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哭过了?”
听见熟悉的嗓音,苏盈欣喜转身,正看见黑衣的青年长身玉立,站在村口的枯树前关切注视自己。
霎时间满天红云,万簇金箭似的阳光从云层间迸射,红日喷薄欲出,将他,将天地万物染成一副瑰丽的画卷。
绚烂的朝霞里,她忍不住点足上前,将他抱住。
感受他体温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