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演出散场,阿诚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衬衫,将咖色风衣搭在臂弯,抬脚就要随着人流往外走。
好巧不巧,走在他前面的几个中年男人正谈得起劲,其中有一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的笑得狰狞:“我刚就在想啊,小南星那么美的嗓音,若是在床上,诶呦喂,得有多浪荡。要是我哥几个能有上这么一回,做鬼也值咯!”
另一个男人笑眯眯地捻着胡子,还没答话,瘦小身躯却被身后的高大黑影笼罩住。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然对上了眼前眉目英挺的男人淬了冰的眼眸。
“嘴虽然长在你们身上,但不会用的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闭嘴。”阿诚用纤长指尖点了点方才口出狂浪之言的男人的喉咙,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有着压倒性的威慑力。
他虽然收养在明家,有幸被大哥大姐视为弟弟,但阿诚心知自己的位置同明台是不一样的,因而往往会刻意收敛自己的锋利一面,履行好好他忠实低调的秘书长之责。
但事关心底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所有的收敛和伪装在一瞬就能溃不成军。
这个年代的人们,因特殊的社会环境和国际形势有着及其敏锐的危机意识和洞察力。即使是从没能接触到上层圈子的平民,亦能清晰感知到阿诚不凡气度之下隐含的怒火——这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人。
上一秒还在做着春梦的男人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忙收敛了笑容,哆哆嗦嗦地道歉求饶。
“这位先生,这位爷,您别因我们这群蠢货动气…”
还未离开的观众们停在原处,频频回头瞧着阿诚会如何。
就在这胶着之时,仍穿着戏服的谪仙人儿却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观众们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位在一方舞台上芳华绝代、红遍整个上海滩的名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发出了低低的惊艳赞叹声,在如此娇靥的衬托下,方才那几个中年男人像是水泥潭子里爬出来的丑陋蟾蜍,偏还不知好歹地吐着毒液,实在叫人厌恶。
文姜知晓自己是不应该出现的,穿着戏服的小南星是戏中人,而下了台之后,她只能是文姜。
如此破戒,只因那人是阿诚,那是她的哥哥、她缄默的爱人、明明自顾不暇却还是毅然托起她沉重人生的傻瓜。
明明他们之间没有血缘,更无关责任。怎么真的会有人无条件地对另一个人那么好呢?
众目睽睽下,小南星从水袖里伸出素白的一只小手,轻轻挡着那高大男人的手背,柔声抚慰:“阿诚哥,我没关系的,你毋须为我如此。”
再红的角儿,也不过是卖艺卖笑的戏子,从小就签下字据进的这行当,哪还有甚清高自尊可言?从牵着弟弟离开北平那日起,世间就没有文家小姐了。
她游走周旋在权贵中,即使心中不愿,但除了天蟾剧院这方舞台,有一些私人的宴会却是不能推却的。她是小南星,是程派当家的花旦,她背后还有一整个剧院和师门要守护。
世人爱她柔美音色和无双容颜,为她的惊世才情和深厚功底折服,却不会敬重她,把她奉为神明。如此狂狼之言,她听得,也受得。
阿诚将目光落在他们虚虚交叠的手上,没有松口。
那几个中年男人早已是冷汗连连,衣背湿透地等着上位者的审判。在这权利主宰一切的社会里,即使美色当前,他们也无心垂涎了。
小南星知道男人向来是无条件听她话的,于是继续开口哄:“真的没关系,这样的时候于我而言数不胜数。人若是时时刻刻都为闲言碎语难过介怀,那日子该多难过呀。”
阿诚定定地垂眸看她,四目相对间,文姜能感知到他的疼惜与不忍。
他的心间月,却是世人踩在脚下的泥,这如何不让人痛苦?有些事,并不是他们衣食无忧了就能改变,这是命运赋予的悲情。
“起码我在的时候,看到一个就收拾一个。”半晌,男人轻轻拍了拍文姜的脑袋,语气却很认真。
天命难违,事在人为。孑然一身的小孤儿,从来都愿意为了她,同不断予他们磨难的天意争上一争。
风波过去,阿诚待文姜回后台卸妆更衣,开车送她回家。
他们两人事业都十分忙碌,文姜要演戏应酬指导后生,阿诚则是跟着大哥满世界跑,总是聚少离多。
作为当红的角儿,文姜在几年前凭自己的积蓄买下了泰安路的一栋花园洋房,搬出梨园实现了财富自由。
如今的女性虽然从几千年的封建束缚中逐渐走出来,但要真正的平权独立仍有很长远的路要走。女性实现财富自由,看似简单的愿景在那时却是极稀罕的。
阿诚将文姜送到家门口时,恰好在夜色中看见了文陆的身影。
昏黄的路灯下,瘦削的少年走得极慢,细看时甚至显得踉跄。
文陆自然是认得默认姐夫的车牌,在车刚停好时便上前为副座的自家姐姐拉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