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推开窗后,新鲜的空气夹杂着花香和泥土的湿润气息充盈了屋子。
淡月笼纱,聘聘婷婷。文姜抬头看那渺远的皎洁月光,却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人这一世不过匆匆几十载,与升升落落了千万年的日月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在自然面前,人与人之间上演的喜怒哀乐显得太过渺小了。
在万物都沉静无声的世界里,朦朦胧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踌躇在她的房门前。
文陆敬她爱她,在她大多温柔可亲的时候会凑上来亲昵撒娇,但在她严肃时到底是畏惧的。知弟莫若姊,文姜知道这个节骨眼文陆是不敢来见她的,她也对那人的脚步再熟悉不过。
但文姜没有开口,屋外那人也没有动作。
文家如今败落,偌大的世家如今只剩下远走他乡的姐弟俩,如浮萍般无枝可依。
世人追捧爱慕小南星,却不会真正敬重她,私下风言风语多是不堪。
他爱慕文姜,虽然总是缄默,说不出漂亮情话,关心最多的是身体健康与一日三餐的琐碎事,却始终愿意隔着一扇门的距离,给予她尊重、支持与陪伴,守护她的脆弱和不值一提的自尊。
这样看,阿诚先生其实是顶温柔的人呢。
文姜斜斜倚着门框,织锦缎旗袍宽松又贴体,并不突出身体曲线,却自有一番慵懒的迷人韵味。女人的性感,其实和露多少肉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知道门外的阿诚担心她,也知道文陆是出于爱才有所隐瞒,其实她没有生气,毋须他们如此。
父亲是因为吸食鸦片烟死的,不堪重负的母亲是旧社会最传统的闺秀,也早早随亡夫去了。
文姜对父母的逝去和家庭的落败刻骨铭心,她至死都不可能消除对侵略者的恨意。
十数载随师门在全国各地巡演,文姜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如今国家是怎样的哀鸿遍野,像她一样牺牲自己养家糊口的女孩儿太多太多,她的处境其实已经比许多人要好了。
她当然不怪文陆,她由衷为自己弟弟的选择感到骄傲。虽然人口单薄,但她和弟弟都无愧在天有灵的列祖列宗。她只是…心疼弟弟。
那个从前身上有奶乎乎香甜气息、一看见姊姊就笑、一摔倒就嗷嗷大哭的小婴孩,如今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咬着牙忍受。
“阿陆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的也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我为他骄傲。”文姜打破寂静,虽是笑着,眼睫却沾染上了湿意,无人知晓的,为着他们的人生,就当是更深寒露重。
即使文家只剩一个男人,她这个做女人的都会将苦咽下去,目送他义无反顾地奔赴硝烟。红尘乱世中供人取乐的戏子,位卑未敢忘忧国。
为了不让文陆产生愧疚感和踌躇,为了不绊住男人们的脚步,她连哭都不能有声音。
屋外的人许久没有说话。久到文姜甚至恍惚觉得那人已经离开,却听到了轻微的衣物摩擦声。
阿诚倚着文姜房门的另一边坐下,抬头望向华丽的水晶吊灯,轻咳一声。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搵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男人的嗓音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醇厚,毋须刻意,也不讲求技巧,却自有温柔的倾诉感。
他唱的这一折是《牡丹亭》的经典。当年文姜随苏州师父习昆曲时,阿诚总在庭院等她,久而久之也算耳濡目染。
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开遍。
这个男人始终是最懂文姜的。他们隔着咫尺的距离,心意却相通。
前些日子阿诚和大哥试图营救明台,却是以失败告终。至此,他们明家三兄弟都走上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至暗时刻,有站在明亮处如文陆这样意气风发的青年在为国家与和平疾呼奔走,亦有如他们这样蛰伏在暗处、等待向敌人致命一击的伪装者。
前者名垂青史,有无数的鲜花拥簇,可歌可泣的事迹供后人代代敬仰。
后者默默无闻,群敌环伺,步步走在针尖上,与虎谋皮,甚至要背上汉奸走狗的罪名。
为了最后的胜利,国家需要前者,亦需要后者。只有他们联合起来,才能成为强大的战斗机器。
过了几日,文姜与师兄在老正兴接受一位相识戏迷的宴请。
久负盛名的老正兴始创于同治元年,老派的酒楼装饰大气、古色古香,主打的就是本帮菜,用于宴请聚会再合适不过。
这位程派戏迷姓唐名定邦,早年留洋,如今是驻大使馆的翻译员,因着跟洋人打交道的关系,在政界也算一号人物。
唐先生喜欢听戏,对待伶人也是“行行出状元”的尊敬。剧院和师门要在当地扎根,免不了和这些权贵士绅们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