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来的那位富商,是我劝娘子留下孩子上京去找大人,如今娘子沾了三姑娘的光得了大人的宠爱,就想把我踢开,可没这个道理。要不是我娘子现在还在风月场打转呢。”
那时颜成壁被那疯妇粗鄙言语吓了一条,是云姨娘带着人把吴婆子堵了嘴赶出去,又搂着她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哄着她别怕,她那时平复了情绪后也就忘记了这件事。
如今却是当年的一字一句都清晰的想起来,旁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揣摸那吴婆子嘴里的话,心里面对云姨娘的疑虑也愈发深重。
她抚着胀痛的脑袋,只觉得里面乱糟糟的如同浆糊一样。
一时听见有声音说“生身的亲娘怎么会舍得害你。”
一时又听见声音说“颜知文的教训你还没吃够吗?”
她又想起昨日那碗荣体益气汤,明知道不该往那方面想,却还是控制不住怀疑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
许大夫来的时候,颜成壁还是醒着的,望月分开一点绛红纱帐来看她惊讶道:“姑娘没睡?”
她摇摇头:“刚刚醒来。”
望月不疑有他,轻声道:“姑娘把手伸出来,许大夫好给姑娘诊脉。”
她伸出手,隔着纱帐由许大夫诊脉。
许大夫年逾四十,和颜知文一般的年纪,是京城内最富名望的医师,其实就颜成壁一个庶女而言是万万请不到他的。
只不过因为颜知文拿了自己帖子的缘故,这才请动了许大夫为她诊治。
颜成壁突然想起,荣体益气汤的药方还是当年云姨娘求许大夫配的。
等许大夫撤了脉枕,她问:“许先生,我的病如何了。”
许大夫道:“有些轻微风寒,常人吃几副药就好了,只是三小姐自小体弱,我这里还得斟酌。”
颜成壁听了他笑:“先生也算看着我长大的,我自然相信先生。”
听了她的话,许大夫也是笑道:“我家小女儿和三小姐一样大,我看姑娘就像看见自家女儿一样。”
“她在哪里?平时无事可以让她来和我玩一玩。”
许大夫笑:“那就太远了,小女在嘉兴老家不在京城。”
颜成壁从床上坐起来拨开纱帐露出雪一样的脸笑道:“真是巧了,先生和我算是半个同乡。”
她这举动把旁边的望月吓了一跳,就连许大夫也急忙撇过脸问:“这话怎么说。”
颜成壁盯着他的眼睛跟他解释:“生我的姨娘人也是嘉兴人,先生说难道不算半个同乡吗?”
许大夫道:“这样论起来,自然是算的。”
“只是我老家是在嘉兴南边的乡里,与贵府的姨娘不在一处。”
他低头继续去整理药箱,颜成壁面色笑脸盈盈不变,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云姨娘自小就被家里人卖给牙婆,后来到了杭州沦落风尘,她一向以过往之事为耻不愿意提起,就连颜成壁也只是听她说过自己是嘉兴人,这许大夫却是怎么知道姨娘具体是哪里的呢?
看来许大夫和姨娘是真的认识,不但认识,交情只怕还是不浅。
颜成壁见他要走,忽的拔高声音问:“许先生,荣体益气汤是你给我配的吗?”
许大夫动作一顿,缓缓点头后问:“三小姐吃着可有什么问题。”
颜成壁拿帕子捂着嘴费力咳了好几声,这才轻声道:“没什么问题,只是往日里姨娘总和我说全凭这荣体益气汤吊着我的命,所以如今我想谢谢先生,要不是先生我只怕都活不到这么大。”
说了这样一长段到最后她声音也虚弱了下来,人也萎靡了不少,许大夫看见她这模样眼里划过一丝怜爱。
他别过头不忍再看那纯真的眼神,只是低声道:“荣体益气汤三小姐小时候吃还好,大了就没什么效果了,我会跟府上姨娘说一另换一副药的。”
颜成壁乖巧答她:“都听许大夫的。”
许大夫离开后,颜成壁这才又闭上纱帐,将脸藏进纱帐里。
耳边是望月絮絮叨叨说:“姑娘刚才真不该露出脸来,若是让别人知道就该指责姑娘不懂礼法了,还好姑娘年纪还小,就算让老爷太太知道顶多也就讲两句。”
她木木的听着,心里却像飘雪似的一阵寒冷。
看见了许大夫的反应,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搓了搓手心,只觉得连血液也是凝固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血液重新流动起来,又揉着脸蛋让僵化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方才罢休。
这颜府,就是吃人的地方,父不是父,母不是母。
这些人吃了她第一世,要吃她的第二世,要喝干她的血,吃尽她的肉,把她变成一副麻木的空躯壳才会放过她。
可天地之大,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她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