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侧卧床边的云氏缓缓动了身子,睁眼看向走近的长子关秋屿。
“娘别动,躺着就是。”
关秋屿走到近前,说着这话,眼睛往母亲身边的二弟、三妹看,两个孩子都发出均匀的呼吸,睡得很沉,二弟关秋峥的手中还握着那本《千字文》,许是到睡前都在认真背诵。
关秋屿给二弟扯了被角,拿走书册,这才挨着母亲坐下,“有些事,儿子想问问您的意见。”
他开门见山,让云氏觉察出不寻常。云氏慢慢撑坐起来,翕张着双眼,缓道:“我听吴奇讲,你白日被王营叫去了县衙见面,可是他与你说了什么?”
“是说了些。”
关秋屿没隐瞒,却又实在不好开口,毕竟王营告诉他的消息不是好事,也是已经病重的云氏绝对无法承受的。
可事情总有一天要讲,决定总有一天要下,他沉默想着,又抬头看母亲,攥紧了拳头,轻声道:“京中的户部尚书刘列,这人和父亲关系如何?”
母亲一听这问题,眉眼可见地松了松,蜡黄憔悴的脸上,倏忽一笑。
“你刘叔……对咱家挺不错,为人坦率,不记私仇。”
关秋屿却愣住,颇有几分不敢置信。为何母亲对刘列的评价这么高,可刘列干的事情又那么明目张胆的坏?
他又挨近些母亲,认真地握起母亲的手,“您能详细与儿子讲讲么?”
云氏微诧异,却似乎没想到关秋屿的多疑,继续微笑讲述起从前在京中的诸多事宜。
关秋屿一边听着,心里也越来越肯定。
这关家,对原身的悉心保护,真可谓尽心尽力。爹娘竟从不曾对原身说起,那些官场中的险恶与阴暗。
经云氏之口,关秋屿了解到,几年前关父曾向皇帝进谏,阻拦刘列推荐学生入阁。
原因正是那刘列的学生毫无才能,不仅如此,连过往的科举进士头衔,都是依靠银子买通考官才得到的。
皇帝听说此事,派锦衣卫暗中调查,等查明实情,得知刘列的学生果然胆大包天,利用宣正十年的朝局混乱,先后贿赂当年乡试、会试主考官,在殿试中抢走一个珍贵的“进士”名额,从此留在京城,胡作非为,发展壮大,连户部尚书刘列都没抵挡住诱惑,反成了学生的棋子……
“因为这件事,你刘叔受了牵连,被皇帝罚了一年俸禄,过后也深深悔恨,懊恼自己看走了眼。”
云氏说了半天,停下就开始咳嗽。
关秋屿忙端水喂下一口,又帮云氏顺顺背,才小声问道:“所以,刘尚书因此记恨了我爹?”
云氏听言摇头,继续笑,“怎会?你刘叔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虽然那事之后,他那学生被斩首,当年的科举考官也全部被问罪,有杀头的,流放的,罢官的,但他每每说起来,总要夸赞你爹,说幸好有你爹,这才惊动皇帝彻查科举贪腐,肃清考场纪律,是有利于千秋万代的功德呢!”
关秋屿听着愈加不信,正常人被摆了一道,都不会像刘列这样大度,更何况,现在的种种迹象表明,刘列压根不是什么好人。
除非,一切都是刘列在表演,在麻痹关家人的神经,最后看准时机,一举拉关父下马!
关秋屿不敢往深处想,刘列此人的心机太重,真不愧是权谋小说里的第一反派。
偏偏关家人就惹上了这头骇人的老虎,连关父那样的开朝功臣都没能躲得过,凄惨死在刘列的手段下。而现在,关秋屿自己也险些丢了命……
面对这样的危险,他还要不顾一切地冲进这一池浑水,拼个他死我活么?
如此想着,关秋屿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好不容易穿越重活一世,真不想白白送死了。
“要说你刘叔,对咱们一家,算仁至义尽吧。”
云氏的话音再次想起,把关秋屿深陷的思绪拉回现实。
“那时,你爹被个礼部言官弹劾,当场就被下了斩令。据说,你刘叔还为你爹求了情,只是很可惜没能救下你爹。再到后来,你爹他没了……我带着你和秋峥、秋玉被流放来西南博县,若不是你刘叔提前打点押送的官差,我们一家四口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半路时,我还生了肺病,是官差帮忙配药的……”
话到此时,云氏已泣不成声,眼泪如断线一般,簌簌地往下淌,不知她是想起过世的关父,还是想起流放路上的心酸种种。
关秋屿见状,把自己稍微洗过的手伸去,为母亲擦了泪,却觉得喉头哽咽,想说的话就被他生生压在里面。
好久,他才忍不住小声提醒母亲,“您错了,都错了啊!”
云氏顿住,抬眼看关秋屿,眼中红血丝根根分明。
“你想说什么?今天去见王营,你们到底聊了什么?”
“刘列不是好人,他吩咐王营在博县弄死我。”
关秋屿一吐而快,堵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