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别人还是很不礼貌的,好在她从来不是很在乎面皮。虔意抻抻褙子带着素荣迎上去见礼,客客气气唤“四哥哥”。
郗涣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见过她了,年轻的小娘子似乎一天一变,郗涣眼里含着温润的光,朝里比一比,“妹妹进来喝杯茶,用些糕点?”
“不了,”她婉拒地摆手,含蓄带着些自矜,“我作养身体,惯常吃得少。”
一旁的素荣尴尬地嗽了两声,虔意照旧温温和和地笑着,“二哥哥呢?也在这里吗?”
郗涣说出去了,“他性格直豪爽朗,眼界开阔。其实做文章各有各的妙法,拘囿于书斋之中久了也扰人心性。”
虔意嘴角抽了抽,这位四哥哥是好意替他开解,那就是脱缰的野马,哪里是用功后的放松。
她心里发凉,笑得也不似先前那般明媚了。
郗涣缜密于思,自然瞧见她的不同,忙引开话头,“妹妹知道东京城中郎君娘子们都往哪里赏花去?春闱考毕,想必花也渐次开了。南方人尚未领略过都城春色,到时烦请妹妹将引将引。”
都城春色是好,她垂下眼,不过片刻又抬起头说好,搬着手指一桩一桩给他细数,“过了二月二就热闹起来啦,牡丹、棣棠、木香、卖花郎会从桥东吆喝到桥西。小郎君们的飞英会,他们在荼蘼花架下喝酒。还有韩大娘子的筵席、洪大娘子的马球会、唐大娘子是保媒拉纤的常客,长得有趣极了。若是嫌京城扰攘,不好春色,去郊外呀!普照寺有一株百年的杏花,慧觉寺建在山上,桃花开得晚一些。”
她兴味盎然地作陈述,“东京的春天是赶花的春天。”
而郗涣便蕴着笑听她一一说着,并不打断,是不是点头,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待她说完,他才继而补充道,“潍州花开得早,过了江梅春色便到。开了春郎君娘子们会去江上泛船,两岸所种之花是很不相同的。我们常在琼花荫里泛舟排箫。”
他带着一点期许而引导她,“所以江南江北春色共,妹妹不必惆怅西风。”
虔意愣住了,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番话,更没想到他一开始旨不在此而是开解她。令人无端想到那天夜里他附在二哥哥匣中的字条——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
她轻声说谢谢,支起个明媚的笑,诚挚且坦荡,“愿四哥哥以春风美酒送生涯,一日看尽长安花。”
虔意辞过郗涣,一路搬手指算了半日,算完路程顺带算一指时间,愁眉苦脸,“离春闱还有几日,我那二哥哥心可真大。”
“曹婆婆的梅花牛乳糕,今日最后一炉。”曹婆婆豁然出现在她眼前,随后是一袭白色黑缘襕衫,味道还没飘进鼻子里呢,曹婆婆就被背到身后去了。
虔意哀怨地抬起头,果然是郗混,“别藏着曹婆婆,她老人家一把年纪了,闷不住。”
郗混挑眉,“哧”一声笑了,在她额头上炸个栗子,“好啊,近朱者赤,近曹婆婆者曹婆婆。镇日家愁眉苦脸,真成个小老太婆,我看谁敢要你。”
虔意不乐意了,“我好心好意要随祖母去普照寺替你求菩萨去,你不给我曹婆婆就算了,你咒我。”
郗混倒显得颇为讶异,“怎么?今年不到武平侯家筵上去了?”说着一拍胸脯,“你不要着急。放心,等哥哥我考个好功名,还愁你找不到俊俏郎君?你就安心替我好好求求菩萨,旁的什么也不用想,让菩萨保佑我正常发挥,好摘个头名。”
虔意傻笑两下,“与其给我画饼充饥,不如把手里的糕饼先给我吃。”她不满地撇嘴,扬颔朝里,“四哥哥多用功,你成日家在外面游手好闲,还想着摘头名。”
郗混特别伤心,“胳膊肘往外拐?在我面前不能说点好话,糊弄糊弄也成啊。”
“不了,”虔意婉拒,“妹妹我表里如一,从不糊弄人。”
郗混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将手里焐得热乎的梅花牛乳糕递给素荣,一面对她道,“怕薛娘子走了你伤心,特地一早出门,排了极长的队,知道你好这一口。”
顿了顿,眼中满是青年人乔木初生的朝气与希翼,“天子开科取士,要的可不仅是笔墨文章。馆阁之风积弊良久,大多为歌颂太平。可若是细细参详官家这几年颁下来的圣令,便知今主并不是耽于颂声的太平官家。”
他的语气颇为郑重,“愿愿,我幸生于此世,于笔墨间长成,读的是圣人之书,承的是天地之心,不才堪可叫作个儒生。我非兵非将,不可在戎马上为国尽忠,所有便是一支笔。我非愚昧非隐者,有眼有耳看得见世情,更知道世上多有不平事。我不知为他们做点什么,惟有一颗心了。”
她也许听得懂,也许听得懵懂,但他却说得情真意切,赤忱而热烈。她于此间对一种韧性或者说情感有了朦胧的感知,这股力量深沉而悠久,在一代又一代单薄的人手里传了许多年。
她更想起那夜,月光如水,草木浮萍。一盏灯笼引在前面,所以无惧脚下的路。也曾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