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当自己是没有看清,往前面挤了挤,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旁边一个穿蟹壳青襕衫的与她搭话,看样子应该是榜上有名,笑着问,“娘子是在找自家官人的大名吧?放心,你家官人必定高中!”
虔意无暇分神,看久了眼睛疼,囫囵道谢,“借你吉言。”
那人不由感慨,“我离家也有十余年,寓居京中备考,从先帝朝考到当今。我离开家多久,就有多久没有见到过我家娘子。离开家时我女儿才半岁,想必现在也长成个大姑娘了。”
他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在听,也许只是想找个陌生人把心中的话吐露出来,彼此不知底细,反而没有顾忌。继而笑了一下,“年年都是一个人在京中过年,也不知道过年到底是什么滋味。今年总算能与家人过一个团圆年,娘子,你知道吗,我是真的高兴……”
虔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轻轻说,“有家人陪着过年,那滋味一定好极了。”
“是啊,一定好极了。”
话还没说完,她又被人推着走了,这回倒是很机灵,前面的人看完要挤出来,她就顺着被挤开的缝隙往前面钻,总算钻到了个方便好看的位置,似乎觉察出不对,马上捂住耳朵,在一声兴奋至极的“我中了!”里夹杂着素荣慷慨激昂的声音,“小娘子!可算找着你了!”
她揉了揉耳朵,一把抓住素荣,两个人挨在一起奋力向上看,心中却生出惴惴的不安来,带着迟疑问素荣,“你看见二哥哥的名字了吗?”
素荣摇摇头。
她犹不死心,还想放眼再看,就听见一声十分平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人拉着她的手,带她小心翼翼避开人潮往外走,而她懵懂又踉跄地跟着。
“别看了,没有我的名字。”
他们离开人潮,远远立着一排马车,通常是勋贵人家前来看榜,主人在车上等候,让家仆看了去报。郗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家马车前等他们。饶是虔意这样惯会插科打诨的人,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
现实的来临往往如此,平淡安静,任凭你从前有多多少次惊天动地漫无边际的想象,真正接受的那一天,接受里带着些被迫与稀松平常。
她把自己怀里抱着的斗篷递了递,低声说,“给你带的斗篷。”
郗混接过,顺手放回车里,从怀里取出一包还热乎的梅花牛乳糕递给她,声音与往常并没有分别,“趁热吃吧,冷了滋味不好。”
不一会儿有个人也往这边走来,笑嘻嘻的,虔意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何九郎,回想一下,刚刚榜上仿佛也并没有看见他的名字。
何九郎拍了拍郗混的肩,“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又与虔意见过礼,关切地说,“必然是高堂心中着急,又深知你的脾性,才放你妹妹出来看看消息。三娘子,且与你这位堂兄回去报信吧,我们都好着呢。汴河上的画舫,酒阁子难定,还好我提早就订好了,中与不中,关酒甚事?好与不好,都不能耽搁咱们喝口酒,你说是吧!”
虔意勉强笑了一下,知道何九郎这是在不着痕迹地让郗涣先走,免得他在这里一时不是滋味。二哥哥与他在一起喝酒,她是不担心的,眼下这情形,想要多安慰他两句,未免有些不合时宜,索性等回去再说吧。
虔意轻轻点头,话语里有些郑重,“那你们吃好喝好,我得先回去了。二哥哥吃些酒就上脸,劳烦小郎君多关照些。”
郗混很不满地嘟囔,“我还要他关照!”
心里虽然担忧,再多做多说也无益。她由素荣服侍着上车去,临走之前扬了扬手中的梅花牛乳糕,笑嘻嘻对郗混道,“帮我谢谢曹婆婆!”
郗混已经与何九郎去远了,他们走的那条路不比榜下喧嚷,虔意从车厢里探出半个头来,却见虽然云雾叆叇,彼方偶有辉光,虹霓轩展,金乌欲出。
二哥哥闻言回过头朝她招了招手,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像往常一样地打趣她,“曹婆婆今日不在家。”
在车上彼此两个都没则声,彼此都喜忧参半,虔意心里乱糟糟的,又从芜杂里散漫出些酸苦,末了还是支起个笑,“恭喜四哥哥。”
郗涣也笑了一下,在不很大的车厢里,车帘之外是永远会这么热闹的各式各样的人群,他们都有不同的境遇,也会有自己的故事。
他忽然生出一些坦诚,鲜少露出的坦诚。谦谦君子惯乎要温润如玉,守着仁义礼智信,不能逾矩半步。可今日,他在看遍了世态、欣喜与落差之外蓦然生出一丝侥幸,就想溺毙的人忽然接触到岸上的空气,于是大口大口地呼吸。
“三妹妹,我是真的很开心。我刚刚甚至在想,如果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我会怎么样?等待着我的又会是什么?我无数次问过自己我该不该继续,如果有一天我失败了呢?如果我的人生因为这一步的失序而彻底偏离原有的道路,届时我又该怎么办,我是否承受得起?”
他笑了,仿佛是残冬池子里的一痕浮冰,“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