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1 / 2)

1.

在殷红久远的记忆里,秋天是个短暂的季节,它预示着冬天即将来临,也预示着搁外边瞅着人来人往的时间会越来越短暂,于是妈妈可能会尽早收摊,那个点,她们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烤红薯的叔叔,叔叔的红薯还没卖完,所以妈妈就可以买上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掰开一半,然后再给自己一半。

叔叔卖的烤红薯特别甜,比糖还甜,只是当她用自己赚的第一笔钱买下那个对她来说已不算遥远的烤红薯时,一切好像都平淡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种新鲜的口味抹杀了她记忆中的美丽,让烤红薯变成了一种平平无奇的食物。

很久以后殷红才明白,为什么她记忆中的红薯第一口总是甜的。

因为秋天快要结束了,妈妈也早就不在了。

一个人找活干总是需要点机灵劲,而上班的机灵大多数时候只会让自己更疲惫,殷红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干活都这样,或许那些有体面工作的人能比自己轻松一点。揣着手去买馄饨的那短短几步路上,殷红开始漫无目的地幻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最后几碗馄饨被人包圆了,殷红也没太感觉可惜,正要离开,身后突然响起了几声喇叭响,一个瘦削的少年站在原地,向她摆摆手,示意她过来。

她顺着自己空空的思绪走过去,意识到少年是想让一碗馄饨给自己,有一瞬间被雀跃包裹,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

真好,她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最终……她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她死了,死后,她成为了她最想成为的人。

2.

鸡刚打鸣天刚亮,锅碗瓢盆叮呤咣啷,监狱的早晨大抵如此,不过天亮不亮与殷红都没什么关系,因为她已经死了,死相应该很难看,以至于监狱里领头的鬼大姐初次见到她时都要说一声:

“哎呀,咋瞅着zen埋汰呢。”

殷红笑不出来,她死的时候还年轻,皮肤就跟淌过小溪水似的透亮,没人能说上一句丑,她向她们解释自己只是死了,可是她们还是笑,她也就不解释了。

进监狱的活人在外面被人称作一滩烂泥,进监狱的死人同样被视作一滩烂泥,而殷红比起他们来说更多了一层实在的意义,她就是一滩烂泥。

“谁把你剁这么稀碎呢?招上狠人啦?咋惹的祸?”

死了一段时间了,领头的大姐问她这个问题时,殷红这才想起临死前最后发生的事,光顾着接受新鲜事物了,竟然快忘了自己为啥会成为死人。

“跟人起了点小纠纷,你知道嘛,这吵架一上头就容易冲动,你看给我剁成这样。”

大姐嗤笑了一声,刮了腻子似的大白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又直白的轻蔑,对她说道:

“这坐牢的活人不一定真犯那么大的事,坐牢的死人可没一个冤枉的,人在做天在看,死了麻溜地还,你要是死得不值当,也不至于跟咱这些恶鬼住一窝。”

殷红哑然,若是生前有人给她逼逼这一通,她一定大嘴巴子呼上去让这死骗子赶紧滚,都是为了生计瞅着她好欺负呗?但是现在,作为一个死人,相处起来反而除了真诚什么也不剩,大姐说的是大实话,她心里都知道。

坐牢就坐牢呗,反正不吃不喝不睡觉,当鬼当成人类大和谐了,除了长得唬人点,晚上搁牢里摇缝纫机时给工友吓够呛,其他也还行,比做人时压力还小点。

有天天阴,外面都没啥光线,更别说总是阴森森的活人牢,殷红觉着这亮度正舒服,从死人窝里爬了出来,偷偷在活人的监室里看报纸玩,活人的东西她碰不着,只能紧着些能看得见的瞧,虽然晃来晃去也没什么意思,但总归比在那死人的地界被踩来踩去的好。

殷红想到,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死前能说句话,她一定求沈墨给自己留个全尸,不然死了怪不方便,天天忍受其他鬼的阴阳怪气。

她将断手探出窗外,提心吊胆地享受着光线腐蚀□□的刺痛,来来回回,那感觉好像在火苗上跳舞,疼但惹人依恋,恶心的消遣,她这么想到。

漂浮的手突然被行人来往带过的风吹散,殷红吓得赶紧收回手,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清瘦凌厉的下颌,侧脸有些眼熟,她很快想起他是谁,沈墨的弟弟,生前对她表示过好感的一个小哑巴。

哑巴坐牢了,罪名是杀人,她是被杀的人,她也在坐牢,坐一场没有审判,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狱的牢。

哑巴耳朵不好,没有助听器,别人说什么他也听不清,监狱偏偏是最需要听话的地方,像他这样不说话也不会讨巧的重刑犯,隔三差五就要被人找上门,狱警见着也就算了,没看见的时候,免不了一顿毒打,有时候也不为什么,纯粹就是看他这个残疾人不爽,就像有的鬼也嫌她这堆碎肉碍眼,没人管,纯粹就是发泄。

不过哑巴比她血性多了,她没有反抗的心力,他却总是伤疤没好就愣往上干,牢里的罪犯也不是专程来监狱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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