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他反抗有多狠,被报复的次数也就越多,很多时候反抗也不一定望得到头,如此重复,有天晚上她看到他对墙躺着,手上悄悄比划什么,像是普通人喃喃自语一样,说着:
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二十年。
她用那只断手比出跟他同样的手势。
3.
哑巴坐牢比她坐牢还是多一分期望,她知道有人在偷偷与他通信,那人留的名字她很熟悉,殷红,对,是她,她不是死者殷红,是杀了殷红的沈墨。
沈墨,她每想起这个名字一次,断裂的伤口就要隐隐作痛一次,死亡其实已成了她的常态,但疼痛不是,每个鬼都能在她的断手处踩上两脚,每到这个时候,殷红就会忍不住想,她是死有余辜,亦或是报应,可比她恶的人还活着,比她恶的鬼还在耀武扬威,沈墨那骄傲的自尊只对她有着绝对性的杀伤力,她感到不公平。
公平?
“傅卫军,让个座儿。”
经常欺负哑巴的是一个毒贩,光头,比小哑巴的身形起码壮上一个型号,是这里的罪犯的老大,很多狱警都怵他,在桦林,外头警察不愿意管的一些事情,在里头更是眼不见心不烦,别说里外,人鬼都一个样。
哑巴没听到光头的声音,老实地咀嚼着嘴中的馒头,望着盘中菜叶的时候,专注得好像整个世界只剩吃饭这一件事,哑巴的世界很安静,却总有意外将他拉进混乱的漩涡。
他正欲咬下下一口,光头的跟班突然一把扯拉住哑巴的耳朵,大喊一声:“聋还是哑?我哥让你给他让个座!”
哑巴没听到多少真动静,但对方的口气都拍在他的脸上了,他轻轻抬起眼,连贯上被打断的动作,生咬下馒头的皮肉,对他们似乎并无一点礼让的想法。
眼瞅着他甚至还想继续把饭吃完,跟班一把掀翻了他的餐盘,哑巴也在他出手的同时站起来,给了他狠狠一拳。
他打架的时候很狠,与曾经羞涩望向她的模样大不相同,那些撕裂的形象在她面前逐渐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傅卫军,她都不曾想到,自己会在死后这样耐心地去观察一个人,可能是牢狱生活太过无聊,让她竟然也有了种想换个角度看看的感觉,尽管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很奇怪,生前她从来不会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她只想一直往前走,不管牺牲的是谁,可死后,已经付出过生命的代价了,她却感觉自己好像错得更多了,连带着看到他一瘸一拐地拿着盆独自去洗漱,也会感到有点于心不忍。
正如狱警有时候抱怨的,她不懂哑巴为什么要跟毒贩这种人硬碰硬,这监狱里也是一个社会,阴暗得甚至能供她这样的恶鬼爬行,警察怪哑巴又聋又哑,不懂圆滑,被群殴是家常便饭,被打以后也没见着药,常常瘸着个腿,挂着个彩,还老是死性不改。
哑巴卷起裤腿,布料撕拉着扯开化脓的伤口,浓稠的血液牵连起藕断丝连的皮肤组织,每脱离一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便多一分,看着他隐忍着擦拭伤口时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殷红感觉自己风湿也快犯了,断手好疼。
哑巴洗掉身上的血迹以后,突然放下盆,踩跌了似的坐在原地,扶着墙喘粗气,脸上红红的,灯光照得他的眼睛在这个时候格外明亮,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精神,好像随时都会死在这个鬼地方。
殷红慢慢爬向他,作为一个底层的鬼,她整不来神婆口中上身那一套,甚至连出行都只能靠爬,她没有能力救哑巴,也没有能力救自己,她已经是个死人,而傅卫军也快算得上半个。
在这个孤独的长夜里,她只能默默地往前爬,停在他的身旁,顺道想一想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娘死了,底线卖了,煎粉店还是没开成,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