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故事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讲下去了。第二天早上红扶推开了自己家的门,下了楼,在院子里被厘净拦了下来,对方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对她说:“我爱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共度余生吗?”这是厘净对红扶讲的第一句话。
这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但是对于红扶来说,这不是一个冒犯的围追堵截式的表白,而是一个必然存在的节点。更何况红扶是一个女人,且是一个流氓,合起来就是女流氓,所以她一向对男人很宽容。
红扶于是低下头想了一想,平静地回道,“今天有一个好天气。”
厘净说:“你可以随时考验我的真心。”
红扶又说:“但我不喜欢太过炽烈的太阳,曝晒太久我会因为失水太多而死掉的。”
厘净这时候把手伸出来,放在红扶的头顶,替她挡掉了一部分恼人的阳光。“如果你答应的话,就请把你的手放进我的手心里吧。”
厘净手掌的缝隙间渗出来的光成了一圈光栅,打在红扶脸上,红扶也讨厌这种滋味。所以她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不是因为想要交付一个答案,而是因为一点荫蔽。
红扶的生命像一架出生于和平年代的枪支,静置和等待是人生的常态,掌心交握的时刻,身体里就发出了第一颗惩奸除恶的子弹。她从小被上面的灌输的无意义在此刻湮灭了。
这时候厘净抱住她,紧紧地,但是还不够。他的脑海里有一种可怖的欲望,他要把这个他正拥抱着的人绞碎,砌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天晚上,红扶没有去喝红拂夜奔,也没有回家。
无星无月,她感到害怕。这样的黑夜,死是塞壬的歌声。人不能想到死,也不能想到一切和永恒有关的事情。
这样想着,她就蜷缩着潜入一座池塘的底部,在水底看着因为折射变得更加高远的穹顶。路边的街灯像柏树一样高大,和它们隔绝使人很有安全感。
这时候她好像被北回归线上原始森林里一颗滴落下来的松脂包裹,隔膜记录下她平和的死状,时间赋予她新的意义。直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所有人都要说她是一只连挣扎都来不及的可怜虫,却没想过她是为了逃避万年前的一个黑夜而甘愿赴死的。
这时候有人把他的手伸进来,刺破了水面。水幕外面的世界霎时变得光怪陆离,变成腐-败、热寂和埃博拉。
然后红扶就被捞起来,回到了万事万物的中间。
厘净的脸这时候贴近,嘴唇也轻轻地覆上来,像一片被碾碎的薄荷。
这样一粒氧,在宇宙大爆炸里诞生,曾经是海、是沙、是树,是蓝藻、三叶虫和恐龙的一个部分,是玻璃、是合金,是和凝结核接触的第一个水蒸气。它参与无数次化合与分解、氧化与还原,经过有机物和无机物的身体,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时刻、这样一个使命——在很多年后的21世纪,传说要恒星撞日的一天,从一个人温凉的肺里,进入到另一个人的。
红扶在五年前的春天喜欢上一个名叫厘净的男生。她喜欢上厘净的过程很离奇。
在她们那个年代,女孩子喜欢谁是一项必修课。这话的意思是,即使红扶没有恋爱的兴致,但为了合群,她也必须挑一个人来喜欢。否则就是害羞,就是惺惺作态。
当厘净为自己表白成功而沾沾自喜时,红扶也在暗自窃喜。
红扶意识到自己为了合群必须挑一个人出来喜欢,她就即刻陷入痛苦。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太多了,而她患有很严重的选择恐惧症。
对此,红扶的应对策略是在酒吧里转酒瓶。她这么做的用意是告诉大家,自己没有情感洁癖,为了合群她可以爱上任何人,可以接受同性恋,也可以接受老夫少妻。
可惜红扶和那些人都没有缘分,酒瓶在光滑的桌板上旋转了几周,瓶口直直对准了厘净。老天爷不让她嫁给一个老人,也不让她搞同性恋。
这时候她感到困顿。这种困顿在厘净向她表白并做出自我介绍以后,变成了了然和释怀。
在同意厘净的恋爱请求以后,红扶的归属感被彻底剥夺。那个时候她不再是她。以前她的房间里可以飞出海洋里一只空游无所依的白头鲸,飞出乱石磊磊流沙满地的荒漠,飞出距离我们有四十万光年的一个冥界星系,但是厘净来了之后她的世界就变成一张可怖的白纸,胡思乱想、欲望、渴求都被视作罪孽,红扶作为人的部分就这样被抹杀。
红扶也是在五年前的春天第一次见到尸体。我就是红扶,死的那个人是我交往三个月的恋爱对象,厘净。红扶不喜欢春天,尤其是百花开放的季节,植物把一整个生殖的欲望弥散在空气里。而厘净死在我眼前,死在这样一个活泼的季节,这样一个连我的痛苦也成了罪恶的季节。
厘净是个怪人,这点红扶其实早有所察,红扶也早就疑心他总有一天是要出事的。当厘净死掉以后,红扶一直觉得是自己心里总想着这件事,验证了墨菲定律,厘净才会横死。但她并不感到愧疚,甚至因为预见了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