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夜,听了一夜,看了一夜。不知不觉,天色微亮。
几束阳光穿枝破叶,从茂密的竹林上空,撒下第一缕斑驳晨光,将鬼少年与其祖母的身影清晰照亮。
从离别至相逢,五百年的漫长岁月,一老一少久别重逢,喜上心头,不胜而泣,抱在一起哭了个痛快。哭过笑过后,少年用那脏袖头抹去泪痕,向其祖母劝说了几句,望了眼地面上被一层落竹叶遮掩的黑猫,蹲下身来抱在怀中。走到丛丛拔地而起的坚韧青竹中,用双手刨了个坑,一捧土一捧土地填埋。对着土堆说了几句话,跪在土堆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直立,转身朝瞻仰方向走来。
瞻仰记得,那少年从烟霞路离开时,头上笼罩着重重阴霾,似一道雷劈下来,直接便可以降雨。此时再面对他时,头顶上被阳光轻抚,映衬着脸庞泛着金色光芒,虽然仍是没有一丝血色,但看起来却不像是个视死如归、与全世界为敌苦大仇深的模样。
少年仰面望着瞻仰,像庙观中叩拜焚香的信徒,盯着她的脸面看了至少半盏茶的间隙。瞻仰脸不红心不跳,这种场面见惯不惯习以为常,心道:“看吧,尽情的看吧。下次再看时,本行者仍奔走在苍茫大地。尔等,保不准历经轮回折磨,又是一具孤魂野鬼的模样。看吧,看一眼少一眼,看了也是白看。”
少年却道:“瞻行者,你的脸好脏啊。灰尘泥土好厚,几天没洗过了吧?没关系,向竹林南面直走,有条清澈的溪流。水很干净,去洗把脸吧。”
瞻仰眼角飞跳,险些一个踉跄。右玄羁靠在两根柱子中间,忍俊不禁,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少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继续道:“瞻行者一路尾随我,像块狗皮膏药似得粘着我,如狼似虎的盯着我看,我都一清二楚。”
瞻仰:“······”
少年道:“依你们猎魂术语,我不过是只在外游荡了五百年的''鬼车'',带回地府,应该换不了多少阳石罢。至少,比你头上那朵彼岸花的,相去甚远。”
瞻仰沉默,沉吟片刻,摊开手心物事,道:“这枚''五岳真形图'',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看了那枚五岳真形图,少年向瞻仰道:“原来如此。瞻行者挂念的竟是我舍弃的保命之物。没错,自从我在沙漠中捡了它佩在袖侧,自此再无猎魂者前来骚扰。而这东西不过一圈看不懂的图形,我也十分奇怪,它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莫非是曾经属于什么头顶天的大人物,要么就是此物出现代表着什么特殊含义。”
瞻仰继续沉默,少年察言观色,当即明了:“看来二者兼而有之。”
瞻仰道:“你说的沙漠,具体指的是哪片沙漠?”
少年耸了耸肩,“那片沙漠鸟不拉屎,只有我一个鬼影子出没,哪里知道是什么鬼沙漠。”
瞻仰:“那你进入沙漠前看见了什么,出了沙漠又看见了什么?”
少年思索片刻,道:“进入沙漠前,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出了沙漠后,走了不多时,一片鬼哭狼嚎,分外阴森恐怖,连我这只鬼都要被吓一跳。”
听了这番话,瞻仰心中有几分眉目了。瞻仰装装样子也不肯,直接过河拆桥,唤出荆棘木,询问:“谢谢你的回答。该上路了吧。”
“慢着!”
少年仓促阻止,瞻仰以为他要耍什么花招,不免戒备起来。少年却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个皱皱巴巴残破不全的册子,双手递来,道:“随那枚袖章捡来的,还有这本无名秘籍。我原还以为可以靠它炼成''鬼雄'',号令四方。或是修为''天途'',称霸八荒。哈哈。看来是我想多了,此物太过正经,只能练个一事无成。留着无用,送你了。”
瞻仰接过秘籍,心道:“有多正经,还能有她所熟知的那个《一本正经》还要一本正经?”
翻开一看,只潦草看了几个字,无数瞌睡虫塞满混浆浆的脑壳,当即合上。
少年心满意足,走回老太太身旁,二人笑谈几句,少年唤道:“看来今生做不来猎魂行者了,向瞻行者请教我一句临别箴言!”
瞻仰默默叹了口气,架起荆棘木,念诀。
“夜至极深,恶灵作祟。活物避让,良人当归!”
决毕,竹林中两道黑影飞入手中荆棘。天色彻底开亮,带着些许夜间白霜,阳光沐浴下,幽深竹林被晨露洗刷地一尘不染,苍翠欲滴。
瞻仰向地面踢了一脚,踢醒了昏睡一夜的江湖术士,利落道:“上路了。”
江湖术士一惊一乍坐起,只见一身红纱和一袭墨色,踩着碾碎的晨光,前后脚隐入了竹林深处。伸了个懒腰,扛起破旗子追了上去。追到一条清音缓缓,流水潺潺的小溪边,瞻仰正跪在溪边的碎石上,捧起一湾水洗脸。随那捧溪水带走的,不止她脸上的风尘仆仆泥土灰垢,还有一层又一层白花花掉粉的面漆。瞻仰接连捧起了不下数百次的溪水,这才勉强将那阴森森惨兮兮活见鬼的“职业妆”清洗干净。而那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