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为了佐证他的心思,顾廷之说完,便单膝跪在地上,对王上抱拳行礼。
殿中在座之人仍处在劫后余生般的幸存感中,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顾廷之在说什么。
然而很快,顾廷之的话就在众人的心里绕了几个弯,与早先在宫门内定国公夫人的尖锐言词呼应起来。
细碎嘈杂的议论声悄悄散开来,又很快归于平静。
楚宁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懂,但放在一起,楚宁却根本不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什么“为了他退婚事”?
她觉得万物都在瞬间离她远去,只有脑内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铺天盖地将她包围。
似乎所有人都消失了。
她只想闭上眼,让这场噩梦赶快过去。
然而当楚宁睁开眼时,她仍然在大殿上。
她隐约能听到定国公夫人训斥宋简的声音,也听见沈家女极力压低却仍然尖锐的声音。
但是她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叔父已经被内侍带下去了,她要向谁求助才行?
还有叔母。
叔母可以吗?
楚宁突然抬起头,朝斜前方求助般望去。
叔母满脸泪痕,对上她的视线,一言不发摇了摇头。
她出门前整理妥当的发髻也散了,灰色发丝落在褶皱丛生的脸旁,一夜苍老。
楚宁怔怔看着叔母,下意识轻轻点头应下。
她应下的是什么,她还是不知道。
楚宁只知道,如今这个情况,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被动接受命运。
内侍被顾廷之拦下,也不好对他发难,只得转过身去等候王上的指令。
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王上懒懒掀了掀眼,颇有兴味地打量着顾廷之。
半晌,轻声重复道:“……赐给你?”
顾廷之头低得更下,声音却异常坚定,像是真的发自内心般,“请王上成全。”
“呵,”王上轻笑了声,辨不出喜恶,“顾廷之啊顾廷之,前有西羌王女对你情意深重,后有侯府之女自愿做小。”
他站起身,腰间珠玉来回晃动,发出温润的清脆声响。
“说来,侯府的贼心,还是你禀报上来的呢。”
楚宁只觉寒意四起。
她欲要辩白,却被顾廷之死死挡在身后。
只能听见王上似乎走下了王位,停在了顾廷之面前。
“既然如此,那这楚家女就权当犒赏你的忠心,”王上拍了拍顾廷之的肩,继续道,“朕也听说楚家女和王女生前情同姐妹,现在进了你将军府,更是能做姐妹了。”
“好了,今日宴会就到这儿结束吧。
“朕也乏了,剩下的事,年后再与众卿商议罢。”
说罢,王上便从旁路离开了前殿。
好像这场宫宴,他的目的仅仅是将永安侯扔进大牢里一般。
殿中众人直到王上的身影都快消失在视线中,才反应过来。
一片死寂中,沈家女刺耳的声音猛然响起。
“楚宁,你看到了吗,就算进了将军府,你也只能做小!”
她得意地甩了甩头,朝顾廷之看了眼,“做续弦,你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资格!”
无人应和她。
有胆小的世家,已被这场变故吓得泪水涟涟,何况妄议罪臣。
明眼人都能看出整件事的不对劲,也就沈家女这样的世家千金还以为,事情仅如贵女做小这样简单。
要知道,在顾廷之提出接楚家女进府前,王上可是动了将她送往边线为奴的念头啊。
永安侯夫妇无子女之事,无人不知。
夫妻两人将侄女视为己出教养,也无人不晓。
楚宁之于侯爷夫妇就如同亲生子女,王上轻飘飘一句话,竟然就要将世家贵女直接送进奴籍。
若这事发生在旁人身上,又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是如她这样幸运,有人突然出面保下,还是一代世家的苦心经营就此灰飞烟灭?
再说那永安侯叛敌之事,只不过凭着顾将军送上去的,几张谁也说不清来历的信纸,就立刻入狱。
顾将军到底对永安侯府存了什么心思,王上和顾将军又在密谋些什么。
就中变故,在座之人,人人惶惶。
只是可怜了那楚家娇生惯养的小侄女了。
一朝跌落云端,竟是要去服侍仇家。
一顿晚宴,谁也没有碰过桌上精致的菜肴。
众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颇有默契地,绕过永安侯府一家人,离开了前殿。
定国公夫人和宋简走过他们身旁时,停了停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