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今晚的酒,实在是世上最难喝的一次。
最糟糕的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喝。
钱太医退出房门,沈明又替宝翔斟酒。他的手势之标准,令宝翔想:不愧为皇帝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人啊……
舱外传来一阵短促的水声。海鸟发出老鸹那样不吉的叫声。
宝翔挑了挑眉,沈明倒是淡定,说:“那钱太医,我们不能留活口。”
“我们?”宝翔笑了笑。
沈明十分客气说:“是我们。王爷,秋实并不总是致人死地的主儿。不然当年我也不会带走一个前途未卜的弃儿。王爷手握重兵,领袖江湖。我富可敌国,消息灵通。只要我们联手,何愁一个蔡述?”
宝翔再次挑眉,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说:“哎呦沈老爷,万岁在呢!我们哪里能奈何叙之?”
沈明认真地凑近他,低声说:“不瞒你说,万岁的时日已无多。这与我倒是毫不相干。而是他当年练习了一本假冒的青华仙册。万岁这几年深居简出,是他身体欠佳,怕人前露出端倪,引发朝廷巨变罢了。万岁在,秋实并不想反。万岁去了,天下的事总要有人承担,是不是这个理儿呢?蔡述恶名昭彰,天下人恨不得他明日就死。宝宝年幼无知,只配当个儿皇帝而已。”
宝翔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蓝辛所言皇帝不寿之事,果有其事。
可是,假使皇帝没有了,蔡述也没了,沈明就会容忍自己来掌握兵权,代替蔡述?
他木然地饮了杯中酒,舌头有点发麻,海风一吹,毛骨悚然。
宝翔抬头,忽问沈明:“你明白,我一直在怀疑。你的沈凝……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沈明缓缓抚掌,面孔纹丝不动,只有眼珠闪着乌光。他庄严地回答:“他,当然是万岁的儿子。万岁的嫡子!在万岁的心里,自然没有比他更可爱之人了!”
宝翔并不吃惊,装作似懂非懂:“啊,这真是……那我们还忙活什么?万岁若要传位给嫡子,名正言顺。我们俩人既然都没个后代了,还树什么野心?你忙活半世,合该修养修养。沈凝当了皇帝,跑不了你的太上皇。我犯浑了几十年,也没个长进,后应卸甲归田,找个好地方吃喝玩乐去。”
沈明眼神露出焦灼,冷笑道:“王爷说笑呢,王爷要去吃喝玩乐,我可不放心啊。我们同病之人,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不好好弥缝起来,怎么对得起彼此?王爷不必费心,我早已布置。那小聪明的苏韧,现在大概已挺尸了。他逃得过这次,逃不过下次,迟早能弄死。只要王爷愿意先帮我除去蔡述,蔡述的养女蔡甜,并眼前这个苏密,还有那小妇人谭香,将来都会是王爷的家人。王爷既得到所爱,又有了儿女。”
苏韧死了?宝翔觉得杯里的酒实在反胃,闭着眼才咽得下去。
他张开眼睛,捕捉到沈明眼里的焦灼,忍不住脱口而出:“哼哼,秋实,你难受么?你这么痛苦,还不是因为你们的沈凝虽然是龙种,却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子?”
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在这种时候反会出言挑衅。
然而,他想,怪就怪这壶带着前朝尸腐之气的陈酒吧!
世上最残忍的人,才会在吃喝之时,笑谈他人的生死。
宝翔压抑不住地继续道:“你要我联手,是绝办不到的!我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帮你。你的张扬,已惹动了祸根。除非你与我一起永飘在海上,同归于尽。只要你此次敢回头,不是我,也有别人会不依不挠,直到致你于死地!”
他说完,摔了酒杯。
沈明似乎吃惊,但依然带着冷笑,道:“王爷忒冲动,太不像你父亲已故唐王了。子不类父,天下单我们一例?沈凝心地醇厚,博学端方……做皇帝有什么难?只要有人辅佐便是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份书卷,丢在宝翔面前:“王爷今晚若要脱身,只有签了你面前这份东西,发誓从此与我结盟。若不然……我也不知道此地海水有多么深……王爷英雄虎胆。可这个小孩子细皮白肉,喂鱼实在太可怜了……啧啧。王爷一死,锦衣卫的兄弟,有理也说不清。废帝当政前后,朝廷如何肃清,王爷记忆犹新。”
他说完,自斟自饮了一杯,喝完赞道:“好酒!”
宝翔咬牙,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还有一事不解:那苏韧……你会何这样算计他?”
沈明想了想,喃喃自语道:“苏韧吗?我讲不清。有些人生来怕蛇,有些人生来怕蜘蛛,为什么呢?我其实很少怕什么。但他行为举止,一言一笑,都让我讨厌,为了他,我做了不止一次噩梦。我在他面前,似不是沈明,总是那个拿一壶酒都担心的秋实。我本应该,早些对他下手……真是的……”
宝翔摸了摸袖子,定了神,装作颓然地坐下。
他的脸在灯火下,显得少有沉静。那清晰分明的轮廓,隐约间,泛上了一种落寞的哀愁。
沈明瞅着对面的人,微笑着慢慢抿酒,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