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卧在榻上,目光沉沉地望向帐前的帷幔,看不明神色。
他犹记得自己昏迷前倒在了她怀里,陷入黑暗前他听到她轻声唤他,温凉柔软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
然后一觉醒来,便是在这床榻上,帐前空无一人,唯有宫人低头拱立的身影映在帷幔上,四下寂静。
“白芥。”谢渊传唤内侍。
“主子,您醒了。”白芥躬身小步过来,将帷幔拢起,扶谢渊靠在枕前。
“孤睡了几日?”谢渊问。
“陛下只睡了半日,眼下正是子时呢。”白芥一面回答一面递上茶水,斟酌道:“臣这就去请太医来?再为陛下把个脉。”
谢渊点了点头,问:“孤睡着这半日,王后可曾来过?”
白芥面露难色:“王后令宫人来问候过陛下龙体。”
言下之意她本人没来。
“让她过来。”谢渊说,不知怎的,白芥感觉主子的脸有一瞬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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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当真?”谢琼微微前倾身体,不敢置信。
“席上人人可见,反贼与王后琴瑟和鸣,可谓恩爱。”姜望全然不顾谢琼的面色已是难堪,又补了一刀。
“竟……果真如此么……”谢琼的眼中流露出灰败的神色。她终究还是被他打动了,是了,谢渊纵是反贼,一个窃国的反贼,也足以称之为枭雄了。
枭雄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得到的女人,如此盛宠之下,谁能不会动心呢?
可她,是他的世子妃,也是他的小青梅啊。谢琼几乎捏碎手里的茶盅,心底那条毒蛇又开始嘶嘶吐信。十多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竟敌不过一个下贱的歌伎生出的杂种一时篡权给予的恩宠么?
他想起年幼时和她一起玩乐打闹的场景,那时她那么天真纯良,而他将她视若珍宝,连碰也不敢多碰。谁知谢渊强夺走她后就亵渎了本与他云泥之别的人,他怎么敢!
可她……不也认了她的新夫君么……谢琼忽然又颓唐起来,想到她笑容满面地参加谢渊的君臣宴会,想必她身为王后受百官朝贺,也很快意吧。
“先前苏大人还担忧女儿为反贼所获抱病不起,如今看来也不必忧心了。”谢琼话中似有讥讽之意。
他曾怀疑苏文杰故意装病才闭门谢客,上门后却发现对方竟真老态龙钟卧床不起,纵是装病,也实在是做戏做了全套。
“君上疑苏文杰有异心?”姜望敏锐地察觉到了谢琼话里有话。
“舅舅言重了。”谢琼却道,“苏大人乃士人表率,当日斥谢渊为乱臣贼子,如今若是反悔,岂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什么一世英名,但凡掌握了士人的喉舌,黑白都可任他们颠倒。”姜望冷嗤一声,他和妹妹姜鸣珠一样,有着姜家人特有的高傲和毒辣。
“曾经表面上不服的士人一旦选择了臣服,只会向谢渊极尽谄媚表示自己曾受了蒙蔽。”姜望重重地拍上谢琼的肩膀,“从此他们会尽力抹黑你的名声,以洗刷自己向反贼投诚的行为。”
“可他们,至今未曾说过半句于本君不利的话。”谢琼并未轻易下论断,“况且谢渊残暴,士人若真有意向他倒戈,就不怕日后被清算么?”
“只要谢渊朝中近半文官之职由士人把持,就不怕被清算。”姜望紧紧地握住他的双肩,郑重道:“但咱们不一样,士人、尤其是寒门士人、视咱们世族为大敌,绝无可能真心支持你上位。”
“此事还不可妄下论断。”谢琼不动声色地拂掉他的手,“待与南魏的使臣见面后,再作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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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请——”白芥笑意盈盈地引她入殿,弯而长的眼透出狐狸般的狡猾。
苏怀谙提着曳地的裙裾进殿,谢渊宣召得急,她来不及准备就被近臣召了过来。
殿内寂静,仅燃着几盏灯,落地的帷幔堆叠在地上,她没看见谢渊的身影,只见临窗的桌前有摊开的笔墨。
“陛下?”苏怀谙一回头,被悄然出现的人影吓得一个趔趄。
谢渊看上去刚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衣,苏怀谙扶着心口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道:“陛下醒了。”
“嗯。”谢渊沉闷地应了声。
“伤口还难受吗?太医怎么说?”她瞥了眼他衣服遮住的地方,谢渊的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除了动作略有些不自然外。
“王后要亲自检查下么?”谢渊坐到窗前,示意她到身侧坐下。
“妾身不通医术,怎敢胡来。”苏怀谙当即婉拒,还给他拢了拢衣领,免得漏风。
谢渊见她手上也缠着绷带,大抵是滚落断崖时擦出的外伤,“王后的伤口痒么?”
“还好,太医开了些药,也能缓解些许发痒。”苏怀谙试图岔开话题:“陛下那么晚召妾前来,可是有紧要事?”
“孤昏迷后醒来,算不算紧要事?”谢渊捏住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