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蘅醒来后,拓跋弘已经离开,岚风拿来一枚质地晶莹的白玉吊坠,欢喜地说是陛下给夫人的。
听闻昨日建昌王从秦地归来,寻到了这块美玉。
那玉石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确实是难得的好玉。
她觉得有些恶心,“陛下昨日很早回宫,是想拿长乐哥哥的进献送给封萱,未料想我提早送封萱出宫,这才便宜了我,是不是?”
岚风和菱渡吃了一惊,两人慌忙跪下,菱渡盯着那块玉石,犹豫道:“许是建昌王给夫人的,陛下只是代为转送。”
“那我是要亲口问问长乐哥哥了。”封蘅深吸了一口气,觉得鼻子发酸,“都退下吧。”
自从这日以后,封蘅日日称病不再外出,拓跋弘来过两次,每次她都装睡,他走以后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哭。此后半月,由装病变成了真病。
博陵公主来看她的时候,封蘅陪公主坐着,浑身乏力,精神萎靡。公主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颓靡,也不知道那日拓跋弘的话有多令她绝望。
在深宫中无宠无爱了此残生对她而言并非不幸,反而是天大的好事,她只是无法忍受拓跋弘不时拿封萱来刺激她。
拓跋弘也不知晓。
封蘅有时会想,大约拓跋弘不好直接传诏阿姐,所以才会总来昭宁宫,那星点恩宠,不过是沾了封萱的光。
真是可笑。
她宁可不要。
人不该活得太明白,从前她对他满心愧疚的时候,至少不会如此难过。她无数次设想,若今日在昭宁宫做皇妃的是封萱,一切都会不一样,至少他每日都会欢喜,至少他在她心中永远都是那个明朗傲气的天之骄子。
菱渡耐心劝说她无数次,她说如今夫人是最不该如此消极的,孟椒房失子,韩夫人和李贵人有孕不过相差半月,虽有术士预言,可两人才是最心惊的。
菱渡说,夫人,若你真正经历生死,便会明白,这世上万般苦痛,于生死而言,全都不值一提。
封蘅并非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只是知易行难,菱渡比她通透是真的。菱渡十岁时从江南逃到大魏,除却一个年老的仆从,所有亲人都在刘宋皇族的争斗中丧命,若非那日大雪为封蘅母亲独孤敏思所救,恐怕她早就成了平城郊外的一具冻骨。
病总有好转的时候,一月之后,公主早就看出端倪,定要拉着封蘅出昭宁宫走走,她只好由着岚风梳妆,待收拾齐整之后,公主拉着她的手,把左手腕上翠玉的镯子褪下套进她的手腕。
“公主,这万万不可……”封蘅连忙要把玉镯还给她,镯子是公主先母袁妃遗物,贵重如此。
公主按住她的手,正色道:“蘅儿,本宫自幼长在宫中,深知这宫墙之中颇多不如意,你是我从小照看长大,本宫没有亲生女儿,打你出生便视你如己出,当初将你赐婚陛下,若说并非为着冯氏一族的门庭之尊,未免太过虚伪。然而本宫却也并非要牺牲你,皆因本宫与太后都以为,你与陛下两小无猜,出身清白又性子好,成为皇妃,甚至皇后,都是理所当然。”
封蘅缓缓坐下去,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掉下,“可是陛下不喜欢我,他如今讨厌我。”
“当日若把你赐婚崔琬,情形又是如何?”公主顺着她坐下来,“傻姑娘,十三岁那年上元节,你在花灯里许了什么愿?”
封蘅愣住,望着公主。
博陵公主笑着把她凌乱的衣袖整理好,“所有人都误以为你心仪崔琬,偏巧那天本宫心血来潮,顺着护城河截下了从公主府飘摇的花灯。”
“公主!”封蘅恼怒地瞧着她,一时间又气又羞,心里想着她果然被景穆帝宠坏了,否则堂堂公主,怎会做出拦截花灯窥探别人许愿这般荒唐之事。
“蘅儿,这玉镯给你,就是要告诉你,本宫待你,便与你思政哥哥、宝业哥哥一般,甚至你比他们更亲近。若你当日许愿崔琬,本宫自然同样成全,断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冯氏宗族自有其他女儿送来。如今陛下让你受了委屈,本宫虽为长公主,却也无法指责帝王,但本宫要你知道,只要本宫在,定会要你安然无虞,便如当初母妃护我一般。”
“公主。”封蘅扑到她怀里,像幼年时一般撒娇哭泣起来,她贪恋博陵公主的溺爱。
博陵公主轻拍着她的背,“都嫁作人妇了,怎么总也长不大。”
公主轻轻揽着她,笑着为她拭去眼泪,“你这孩子,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都是这般心性。本宫还记得有一次,封大人凶了你,你从家里偷偷溜出来,让宝业带着你躲到书房,两府的人都急疯了,把平城翻了个遍都没找到,最后发现你和宝业在书房的案桌下睡着了……”
柱边的纱幔处忽然传来脚步声,拓跋弘在柱子前站定,见封蘅躲在公主怀里哭泣,轻咳了一声,“看来朕来的不是时候。”
封蘅听到他的声音,连忙站起来,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慌张地向他行礼,“陛下万安。”